上海俗女物语(61)
和儿子比起来,贺家姆妈觉得这个新女婿还是比较靠谱的。
“行,我明天正好没事,跟大哥走一趟。”
“对嘛!这才是我的好妹夫,来,碰一个!”
贺健笑嘻嘻的勾住江天佑的肩膀,屋子里压抑的气氛总算渐渐褪去,杰杰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兴致勃勃地站起来夹大鸡腿。
贺敏敏端起碗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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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江天佑和贺健两人坐车来去证券市场。
“哎,妹夫,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熟门熟路啊?”
公交车下来还要走一段路,江天佑昨天刚来过一次,大步流星走在前头。
江天佑笑了笑,拎紧手中的黑色公文包。
他今天可不止是来看看那么简单,江天佑决定自己也要开个户头。
李婉仪借给贺敏敏的钱,拿去给师父和装修公司后还剩下一万多。他本来打算用来做启动资金的。但是现在距离装修完毕开业还有至少一个月时间。这点钱放在银行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像师父说得那样,放在股市里滚一滚。
万一真的翻了倍,不是马上就可以还给李婉仪了么?说不定还能赚出三根金条,一并还给贺敏敏呢?
想到这里,江天佑也起劲了。
两人路过报摊的时候,贺健提议买张证券报作为他们“下海第一天”的纪念,江天佑欣然同意。
就在两人各自手握一张报纸,踌躇满志地预备踏入交易所大门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咚”地一声,像是牛皮鼓被鼓锤击穿的声响。
江天佑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好贺健在旁边扶了一下。
“不得了!有人跳楼了!”
他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地喊。
第35章 股票危机 下
人群像是潮水一样往外涌去,江天佑被裹挟着冲到了楼外。
一个女人尖叫着晕倒了,更多人互相推搡着,就这样把江天佑一路推到了尸体旁。
是的,尸体。
证券大厦 27 层,从顶楼落下来,万万没有生还的可能。
江天佑觉得脚下一片滑腻,原来是皮鞋底沾到了溅开的血水,还有一些白色的可疑物质。
人群聚拢又四散,很多人受不住刺激捂着嘴巴逃了出去,其中就包括贺健。
然而江天佑不能走。
因为这是他认识的人。
是啊,怎么不认识呢,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整整十二年,他叫了他十二年的“师父”。
江天佑缓缓地走到林阿根的身边蹲下。
阿根面孔朝下,脑袋裂开了,像是被掰开的蚌壳,露出白白的,软乎乎的蚌肉。
他身体扭曲得不像话,让江天佑想起以前弄堂里来过跑江湖卖艺的杂技团,里面的女人软得像是没有骨头,可以把脑袋叠到屁股后面去。
那时候师兄弟们都跑去看热闹,师父边抽烟边说这个叫做“软骨功”,是真本事。解放前他去大世界看杂技,说功夫高的人可以扭得像个蜘蛛一样到处爬。
师父不会软骨功,他的骨头硬得很,但是现在也扭得像个蜘蛛了。
“师父,师父……”
江天佑以为自己会哭,然而眼睛却仿佛变成了沙漠,挤不出一滴泪水。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人群被分开,江天佑感到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警察蹲下来,问江天佑认识不认识死者。
江天佑机械式地点点头。
又问他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
江天佑摇了摇僵硬的脖子。
“你跟我们一起走。”
警察把他拉起来。
江天佑这才发现阿根的脚上光秃秃的,两只皮鞋都不在脚上。
那双皮鞋是他儿子军军考上大学后,为了送他去学校报到特意买的。意大利老人头皮鞋,要一百多块钱一双,师父很珍惜。
江天佑突然想起往日里开完饭,师兄弟们最喜欢围在后厨听师父吹牛逼。
师父最懂经,说看一个男人有没有身价,首先是看头势清爽不清爽。
过去上海男人不管是在洋行里做办公室的,还是在马路上做跑街的,每日早上出门前最重要的功课就是用金刚牌发蜡把头型梳得彻骨挺硬。
男人不像女人,不化妆的,头势就是男人的 face。
再就是看脚上穿的鞋子。
上海人说“噱头蹩脚”。男人过得有多好,或许不一定看头。西装、领带、袖口,钱夹都代表了身份。
但是要看一个人过得有多差,就要看脚。
师父说他过去混江湖,一群人里看谁是老大,谁是小萝卜头,只要看鞋子就晓得了。皮鞋都穿得踢踢踏踏,落了一层灰,鞋帮上沾满了烂污泥,一定是跑腿的小弟,就是个蹩脚货。
林阿根以身作则,虽然日日呆在伙房基本不见天日,但每天都把头梳得油光蹭亮,皮鞋更是光亮得苍蝇停上去都要劈叉。师兄弟们也有样学样,江天佑更是学得最像的那个。
可是现在师父的头“崩”掉了,像是夏天吃的浦东三林塘崩瓜。内瓤,瓜子流了一地,想噱也噱不起来了。脚上的两只鞋子也统统离他而去,比蹩脚货都不如,变成“落脚货”了。
江天佑挣脱警察的胳膊,去捡鞋子。
两只鞋子离得很远,一只在南,一只在北。
江天佑走到哪里,围观的人群就潮汐般地向后退,却也不会退很远,形成一个新的圈圈。
“啊呀,这个人是谁啊?不会是那个死掉老头子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