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俗女物语(80)
“东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也吃人,各有不同罢了。但是东山有东山的流水,西山有西山的峭壁,各有各的风景。不去看看,总归是遗憾。要是畏首畏尾,倒不如回家带孩子。那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放弃了那么多东西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季永红放下茶杯,抬起胳膊看了看表,“敏敏,我要走了。”
她今天说的话已经太多,敏敏是个聪明孩子,季永红觉得她应该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贺敏敏的心刹那间荡了下来,她知道,师父走出这个茶水间,就再也不是大兴百货的人了。
“这个送给你吧,就当是临别的礼物。”
季永红解下右手手表,银色的表盘,棕色的表带,一看就是块老货。
“不行不行,这个太贵重了。”
贺敏敏晓得这是她的师太太,也就是季永红的师父在退休前送给季永红的礼物,一块上海牌手表。虽然价格不高,但是师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非常爱惜,每天定时上发条,表带都戴断了好几条。
“本来也想退休的时候传给你的,不过没有这个机会了。你就收下吧。”
季永红说着,拉过贺敏敏的手,郑重其事地帮她戴上。
“敏敏,我希望你记住。也许有一天,你,我,甚至你的徒弟小英子。我们可能因为种种缘故都离开了大兴。但我们是大兴百货文具柜台出来的先进工作者,不管去到哪里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她伸手温柔地抹去贺敏敏眼角的泪珠。
“我走了。”
“师父我送送你……”
“没有必要。”
季永红转过头,抬起手指了指茶水间墙壁上的石英钟。
“上班时间到了。贺敏敏,回去你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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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敏敏回到家,发现屋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早上还杯盘狼藉的桌子,没有来得及叠的被子,还有晒台上昨天下午忘记收的衣服如今都各归各位。
她打开暖水瓶,扑面而来的蒸汽证明是刚灌的热水。
贺敏敏第一反应是姆妈来过。转头想想不对,按照她姆妈的脾气,一定会留张条子骂骂她,问她怎么做人家新娘子的,把家里弄得像是狗窝一样。
她走下楼,装修了一半的店里空无一人,工人都下班了。
贺敏敏心中正怅然若失,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惊喜地回头,来人却是小胖。
“嫂子!”
贺敏敏的笑容过于灿烂,小胖受宠若惊。
“怎么那么早就准备出摊了?”
她看小胖哼哧哼哧把液化气钢瓶搬到黄鱼车上,踮起脚往后看看,不见江天佑的人影。
“嫂子你这两天都没去大排档,不晓得情况。那边现在可不止我们一家摊子。我们要是去得晚了,人家要把我们的位置占掉的。”
小胖边搬边抱怨,说那些人真不要脸,看这边生意好,闻着味道就来了。
“册那,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哦?说起打架,阿拉少爷怕过谁?师兄他稍微露两下肌肉,那些软蛋就缩忒了。不过还是要早点去,免得麻烦。”
“我问你,昨天你们也出摊了?”
贺敏敏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了,就是昨天差点打起来。”
“昨天几点收摊的?怎么,怎么他都没回来呢?”
“昨天打完架……咳,跟他们那帮人讲完道理已经早上两三点了。少爷怕吵到你就回鸿庆里去睡觉。反正好婆这两天不在上海。”
“什么?”
看贺敏敏一脸茫然的表情,小胖摸了摸脑袋,“少爷没有告诉你么?就是你那个三叔公还是三舅公来信了,说找到好婆最小的弟弟,现在住在木渎。他派了两个儿子昨天下午来接好婆去苏州,说要好好孝顺孝顺好婆,要至少住一两个月,讲不定过完年才回来。”
“他没告诉我……”
贺敏敏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好你个江天佑,还说是什么“最佳拍档”,这么重大的事情都瞒着她。
“那个嫂子……”
小胖敏锐地感到师兄和贺敏敏之间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昨天少爷出摊的时候面色阴沉,半天不说一句话。
小胖很有眼头见识,不去触他霉头,把个桌子擦得跟镜子一样可以反光。
偏偏隔壁摊位那几个家伙不长眼睛来搞事。前几天自说自话把摊子摆到他们隔壁,占便宜用他们的灯就算了。昨天夜里居然要让他们挪地方,说他们摊子大,铺不开,让他们往后面小弄堂里去。
师兄也没他们多废话,捞起菜刀,一刀下去把对方的桌子砍成两半。
医生护士们吓得全部逃光。
对方说让他们等着,然后去打电话摇人。
小胖问江天佑要不要也喊点人过来以壮声势,江天佑把毛巾往脖子上一甩,点了根烟不响。
半个小时后,十几个家伙来到医院门口,各个手里拿着根钢管铁棍,凶神恶煞,走路带风。
小胖吓得豁豁抖,想着去哪里躲一下——倒不是他不讲义气,他家九代单传,要是他出了点事情,爷娘要哭死。
没想到对方带头的家伙,那个穿着喇叭裤,脑袋扁扁像是被门夹过一样的男人和江天佑一打照面,立即弯下腰给江天佑点烟,一脸谄媚地问少爷哪能在这里摆摊,不是在小吃店工作么?
江天佑挥了挥手说自己现在是个体户,说阿扁头你怎么老大不小了还在带人打架,你姆妈不管你么。阿扁头笑笑说早就找到工作了,在我娘舅的工地上做包工头,今天带来的都是手下的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