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126)
许多事情她都门清,在心里,没有言明,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其实她听到过楚淮晏爷爷喊自己去吃饭,楚淮晏想拒绝,大概的意思就是,他妈也在,又不喜欢路梨矜,搞得大家都尴尬。
老爷子中气十足的讲,“我不管,人有差异而无阶级,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喜欢那丫头,想她来家里吃饭,怎么了?”
楚淮晏的外公也对自己非常非常好,或许是认为楚淮晏喜欢,爱屋及乌多些,路梨矜年年登楚家的戏台,逢节便唱。
然而、然而,有些事情不是喜欢就能决定的。
就连爱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甄乐是老人年少时在战场上就为后辈定下的婚约,是血誓,甄家到甄乐这代,除开不争气的表弟外,只剩她一个,谈不上风雨飘摇,却总有责任要护她一世无忧无虞。
路梨矜首次和他人讲起自己这段日子郁结于心的原因,是在与应长乐的坦白局里。
说起来可笑,竟对这个未成年小女孩说感情问题。
由头是下雨天,甄乐携女友出游,又一次把布偶猫托付给了自己照顾,应长乐来家里撸猫,午后困倦懒得动,两个女孩子挤在屋檐下的吊床上,雨声淅淅沥沥不停歇。
布偶猫横在两人的腹部摇尾巴,路梨矜凝视应长乐漂亮潋滟的眼睛,笃定的陈述道,“你喜欢曲楚吧?”
应长乐不退不避,仍直勾勾的看她,没有讲话。
“其实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不住的。”路梨矜苦笑,“我虚长你几岁,但你和曲楚的年龄差,恰与我和楚淮晏相当。”
宿命般的八岁,近三轮的代沟。
应长乐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有丝动容,语气生硬,“晚点遇到好了。”
在说喜欢都能被认定为童言无忌的年纪,喜欢上什么人,才是真的无能为力。
倒扣的《时间简史》在布偶猫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被推到地上,轰然发出沉闷的响。
“你总会长大的。”路梨矜粲然,“而且只要你说不喜欢,曲楚就不会有女朋友,他会事事以你为先的。”
应长乐似是反击般的捅来一刀,“那你呢?”
“我不知道。”路梨矜阖眸,雨声骤然落在心间,她平静地讲,“我其实去看过沁姨很多次,也不止一次的无意间听到她对楚淮晏讲,我不许你娶路梨矜,你答应我。”
“然后?”应长乐蹙眉追问。
路梨矜缓缓道,“然后病房里就总是陷入漫长的沉默,楚淮晏并不答应他母亲。”
应长乐说,“挺好。”
路梨矜的唇角浮出苦涩笑意,“可我也没办法教一个人因我不孝顺。”
雨依然没有要停的迹象,应长乐伸手,很轻的拍了拍路梨矜的肩膀,叹息声淹没在雨声中。
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开始路梨矜就知道,自己得不到名正言顺的圆满结局。
可压倒骆驼的,其实是反复告知骆驼,最后一根稻草总会压下来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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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与登台唱红歌更令人开心的是奶奶忽然提出了要来帝都陪路梨矜小住一阵子。
老人家的原话是,“我忽然有点儿想念北平的冬天。”
此时的路梨矜不再需要费心和奶奶讲述祖宅四合院的来由,她的经济实力足以负担。
全球变暖,十月初的榆钱还没完全落尽,奶奶慢腾腾的给路梨矜包了顿饺子。
过季的榆钱不嫩,连鲜甜都不足,可路梨矜吃得异常满足。
而今她不再被逼迫着练习唱戏,能空出大把时间来陪着奶奶,初秋晌午的阳光和煦,路梨矜戴塑料围裙,仔细的给奶奶染着发。
银丝变青丝,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路梨矜陪着奶奶逛老北京的旧地,照片和画像是休学在京常住的晏柠橙跟拍包办。
楚淮晏的存在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摊开来,奶奶没多问,只是佝偻着身体在路梨矜的配合下多炒了两个家常菜。
老花镜被擦蹭的光可鉴人,干瘪的手指绕着毛线,路梨矜依偎在奶奶膝头,似是而非的把话题引回了当年问过的,这次她点名。
“如果我今后都不结婚呢?”
——“如果那人能够照顾你一辈子的话,也无所谓。”
路梨矜在几个月后的某一天,弄明白了这句话里的沉重,只是那时候奶奶已经不能再给到自己任何提点。
初雪那天路梨矜有课,奶奶在出门看雪时不甚滑倒,楚淮晏到的比她更快,见面就在医院。
“髋骨骨折,这个年级的老人我们一般不建议……我调取了病例,她最大的问题应该是今年七月脑梗昏迷住院。”医生冷静地叙述着病情。
路梨矜攥着楚淮晏的手臂,才将天旋地转地感觉勉强扫空,“七月脑梗?”
大概是很寻常的剧情,老人不许保姆告知家人,收钱办事的保姆也不好越界做事,就这样瞒了下来。
许是知天命的年岁,怕时日无多,才选择回帝都陪陪路梨矜。
奶奶和楚沁都住济合的特护病房,路梨矜往复来回于医院的不同楼层间。
可惜命运不会反复垂照。
帝都下第二场雪的时候,奶奶握着路梨矜的手与世长辞。
丧事上楚淮晏鞍前马后,事事无可挑剔,硬是陪着路梨矜捱过。
楚沁在路梨矜奶奶二七那天连下三张病危通知书,最终也没能撑过。
楚家不似路家这般人丁稀薄,楚淮晏忙得不可开交,路梨矜没身份,也自觉楚沁遗愿是不希望自己进她家门,理应尊重逝者。
她能做的就是些“后勤”和提供情绪价值,帮楚淮晏整理楚沁遗物时,鬼使神差地弯腰,从临终病房干净到只有碎屑的垃圾桶里捡出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