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1)
“我表字子攸,”萧霁幽幽地道,“不知是谁取的。”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听他的口气,似乎也不是叫她唤他的字。
朝露咂摸了一会儿,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便岔开话题,说起了她“丢失”的香囊:“我从前也不知道那只香囊是谁给我的,在我少时,章明郡妖魔肆虐,经常引起动荡,我尚未出襁褓,便跟爹爹和阿娘走失了。”
萧霁一愣。
方才那话说得有些突兀,他思及混沌未知的身世,不自觉地流露出一分感怀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却听了出来。
所以,如今她自揭伤疤、突兀转折说起身世,是在安慰他?
朝露没有看他,只是专心盯着自己的脚尖——听说低着头能让言语听起来更失落一些:“虽说幸运些,被后来的父母亲捡了回去,但他们家原本就有兄妹二人,我这么多年又疾病缠身,总归是个拖累。被爹爹认回去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有一直将我记挂在心中的人,只不过我回去得终归太晚,还是没能见到阿娘一面。”
这话实在是交浅言深了。
萧霁有些狐疑地思索着,难不成是他方才说“不知是谁”,真的触动了对方的伤心事?
他回头看去,朝露跟在他身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微弱的阴影:“而且,府中已经有了位姐姐,她从小蒙爹娘恩惠,养在膝边,就如亲生的一般。琴棋书画、诗书礼乐,我实在是什么都不如她的,虽说姐姐对我极好,但我瞧着她,总觉得她才是爹爹的女儿。”
她抿了抿嘴,像是忽而惊醒一般仰起头来:“啊,是我不小心说得多了些,师兄别嫌我吵。那个香囊是阿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一时忧心,口不择言了。”
这些话一半是残存在“朝露”这个身份中的记忆,另一半是她发挥的。
倘若郡王的亲生女儿是个敏感多思、多愁多病的人,这些大抵便是她内心所想了。
戏本子中说“卖惨”是捕获怜爱极为有效的手段。
只是不知萧霁吃不吃这一套?
以及清嘉姐姐对不起暂时借你一用回头我一定给你捏肩捶背赔礼。
朝露一口气将这些排练许久的话说完了,眯着眼偷瞄萧霁,只见他面上神色莫名,半晌都没有说话。
……是不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果然,又走出一段后,她听见萧霁缓缓地道:“无妨。”
方才的严肃神情只有一瞬,说完这句,他再次摆出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戏谑道:“师妹倒是个善谈之人。”
照男主这个多疑性子,她说一句还好,说多了,好像会叫他觉得别有用心。
朝露在心中默默总结经验,顺便骂了他一句。
狗男人,真难伺候。
“师妹?”
她魂游天外,乍然听见萧霁唤她,才反应过来:“啊?”
“我问,你那香囊是什么模样?”
“是青蓝色的,同穿了一枚红线系的青玉佩,以丝缎制,绣了黄蕊的白水仙。”
“是何时丢的?”
“……记不得了。”
萧霁“哦”了一声:“这桃林变幻莫测,就算你记得,也未必能找回来。”
朝露忙道:“是意外丢的,自然不记得,左右这山中也无人,不会被旁人拾了去,天长日久,总能找回来的。”
“谁说这山中没有旁人?”萧霁顺口道,“不过他……”
他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朝露有些敏锐地意识到,他说的“旁人”,应该是他那位同门师兄。
叫什么来着?
朝露绞尽脑汁,最后只想起一个“江”姓:“师兄是说江师兄吗?他平素也会到桃林中来?”
萧霁抱着剑,目光忽然变得有点冷:“怎么,你想见他?”
他垂了垂眼,嗤笑一声:“自然,他在试剑大会上出尽了风头,你想与他结交,也是情理中事。”
这两个人果然不对付,朝露在心中默默下了定论。
嘴边忙道:“怎会,怎会,试剑大会时我尚未回到郡王府,不曾有幸见过两位师兄的风姿。不过……我们在桃林迷路,多亏了萧师兄指引,才能走出去,萧师兄古道热肠,想来那位江师兄必定不如你平易近人,我只见萧师兄就好啦。”
萧霁沉默片刻,勉强“哼”了一声:“分内之事罢了。”
不过面色却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
朝露终于从他身上找到了些优点,譬如他虽然多疑易怒,却十分好哄。
十分好哄的萧霁以手中的剑挑开了面前的花枝,冷不丁又说了一句:“你——你们就算对他有心思,最好也收敛着些,别瞧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若被惹怒了,可不知有什么后果,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朝露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这话说得吓人,不知江师兄为何如此……”
她还没说完,萧霁便回过头来,十分自来熟地搭上了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问:“想知道为什么呀?”
朝露吞了口口水。
萧霁贴着她的耳侧,柔柔地接道:“……因为他有病。”
朝露:“……”
背后说人坏话,这是什么幼稚行为。
有病的好像是你自己吧,醒醒。
偷偷说完“江师兄”的坏话,萧霁忽然变得心情很好,他在她肩上轻拍两下,连语气都上扬了几分:“你放心,你那香囊只要丢在桃林之中,总能找回来的。”
虽说他阴晴不定,但朝露还是依照经验迅速总结出了最能讨好他的模式——拍马屁:“那是自然,有师兄在这里,又如此尽心,我怎么会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