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162)
朝露垂下眼睛,道:“摄魂、灭门、滥杀,桩桩件件,我亲眼目睹,无法为他开脱,抱歉。”
“可眼见不一定为实啊!”小九急道,“事到如今,只有你能救他了……你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有多痛苦,好不容易等到了你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会……”
他失力一般瘫坐在地上,絮絮道:“当年我天生不足,本活不过二十岁,连家里人都不要我……对师兄,不过是几次行医之恩,可他尚未入魔时,便耗了十年修为为我续命……后来更是……我平平安安地活了两百年,活得比我们家中每一个人都久。我从前觉得,长命真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可是师兄这二百余年,有几日过得快活呢?”
朝露抽了帕子,为他拭去面上的眼泪:“不要哭了,小九……善恶是不能相抵的,他救了你,却杀了千百个与你相似的孩子,不是我不救他,是天道不能救他。”
小九说:“那……你的私心呢?”
朝露没有回答,拍拍他的肩膀:“去寻望山君罢,你虽身在魔族,却从未作恶,一直行医,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小九道:“你不肯答……那你这几日去看看他好不好?他如今虽然嘴硬,但他一定非常、非常想见你,师姐,我求你……”
朝露唤进了守卫,将一步三回头的小九带走了。
两人都离开之后,她倚在窗边吹了一声口哨,远天有鹤扑簌而来。
神女剩下的唯一一只鹤从前在魔宫,大战中认出了旧主,自然回到了她的身边。
朝露捏捏它,低声道:“你去魔宫帮我取样东西罢,就取那套婚服,大红色的,他准备了好久,你一定知道在哪儿。”
白鹤清鸣一声,毫不犹豫地飞走了。
萧霁恰好将她和鹤的对话听完,朝露扭头看见他,也不掩饰:“何时来的?”
“小九走的时候,”萧霁走到她的近前,“你取那样东西做什么?”
“在魔宫的时候,他将聘礼和嫁衣送到了我的眼前,”朝露答道,“我收下,便是应允了。”
萧霁咬牙道:“你疯了。”
朝露不语,萧霁继续道:“你打算为他殉情?”
“不,”朝露飞快回道,“我不会随他而去,也无谓什么恶名。他作恶应遭报应,我不会干涉,但我应允了嫁他为妻,如今履诺,仅此而已。”
不等萧霁再出声反驳,朝露便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萧霁冷笑一声:“我本想……罢了,确实有件事,望山君说,皇都来了信,说君姑娘藏于冰棺中的尸体有些不对,他们用尽了办法都没法挽救。你若是想救她,或是还想见她一面,便去趟皇都罢。”
尸体有些不对?
君姑娘原是凡人,纵是修仙,尚未得道,肉身十分脆弱,保其不腐已是不易。她若不去,恐怕真的来不及再见一面了。
事不宜迟,朝露立刻道:“后日审判大会前,我一定回来。”
她乘着小船飞快地去了皇都,上船时她还在想,船上花朵枯萎了,一直没有更换,等她带着江扶楚的骨灰去四处游历,一定要换最新鲜最美丽的。
来到皇都时已是深夜,朝露在神庙中见到了冰棺里的君姑娘,她面色惨白,但栩栩如生,仍保留着死去前的模样。
然而她的右侧整条手臂都已化为粉末,这朽化还在一路向别处蔓延。
朝露尝试了许多办法也没法遏制这趋势,最后她筋疲力尽,倚在冰棺前昏昏睡去。
入梦之前,她嗅到了一股浓重的、鲜花腐烂后的味道。
第80章 第八十滴水
第八十滴水
往生·芳心千重(四)
神器分明已经离身,为何她还会做梦?
这日的梦初始时是许多碎片,而且是朝露十分熟悉的碎片。若说她第一次做这些梦时还有些困惑,此时已心如止水。
不必深想她也明白,这是“她”同“江扶楚”的过往。
从前的梦没有形状,飘忽不定,这次却四处闪光——此处是一个碎镜般梦幻透明的千重幻境。
她侧脸看去,镜中映出神女的模样。
可又与她有些不同——朝露见到的神女温柔悲悯,不会露出这样天真明媚的笑容。
……
始神应天劫隐世后留下稚子,养于虚蓝宫殿中。彼时白帝忙于同诸神建造梵天神殿,便将幼子扶楚带入虚蓝,一同照料。
于是少女和少年相携长成,乘虚蓝殿中的五只白鹤四处遨游。
“扶楚,扶楚。”
神女趴在白鹤背上,张开双臂,面带疑惑:“这是你的名字吗?”
少年虽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温柔沉稳,闻言便答:“是。”
“是白帝为你命名?那我为何没有?”
“名乃生身父母所取,我父亲说,始神离去之前,只在你原身的花瓣上留下了一滴露水,旁的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是她忘记了,她走之前太忙,算啦,我也是能原谅她的。”神女闷闷不乐地将头埋在鹤羽之间,没过一会儿又宽容大度起来,“她不取,白帝也这样忙碌,那你为我取一个罢。”
扶楚失笑:“我怎么能为你命名?”
神女道:“可是除了始神、白帝,只有你对我最重要了,你就像我的……兄长一般。是兄长罢?上次西山神君说,东山、北山都是他的兄长,都很照顾他,我一个人住在虚蓝殿,只有你照顾我,那你不也是我的兄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