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74)
他如今竟会主动来探望?
望山君呵呵地笑道:“不担忧你来做什么?你门下的弟子还等着你回去主持魁首盛典呢……”
明舒君佯作专心地托着朝露的手腕,没有理他。
朝露好不容易平静了些,分心想着,明舒君真是个别扭性子,如今不过嘴硬心软罢了。
“你今日忧思太过,”明舒君皱着眉打乱了她的思绪,忍不住数落道,“你师兄现在安全回来,你也全须全尾的,你们劫后余生,合该庆祝才是,你心里想什么呢?再说了,就算你师兄真掉下暗河回不来,你还不要命了不成?”
望山君不满地唤他:“明舒!”
明舒君见朝露面色更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撤了手,小声嘟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对了,朝露,你这些时日病着,无暇关心你另外一位师兄,他在试剑大会上夺魁,过两日魁首盛典,你可别忘了去贺喜……”
江扶楚不参加,萧霁必然是能顺利摘得魁首的。
朝露苦笑了一声,屈膝行礼:“仙尊,我尚有些头晕,想先回去了。”
望山君温言道:“早些回去休息罢,这两日你守着扶楚也辛苦了。”
她越过两人离去,还听见明舒君在她身后抱怨:“分明……一起回来的,怎么你和她都这样偏心?也不能因为他不讨怜就……”
璧山离桃源峰不算近,朝露沿路下山,心思飘忽,走了许久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不知走到了哪里,耳边渐渐响起了涔涔的流水声,一股温柔的灵力顺着前方的山路流淌而来。
朝露只觉整个人如同浸入了一汪暖烘烘的泉水中一般,连带着心情都平静了不少。
天色已暮,山间越来越暗,她不由自主地朝那灵力的来源——山间的一点光亮处走去。
只是还没走几步,她便敏锐地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了衣摆擦过树枝的声音。
一路都没有脚步声,只有这分心时不慎发出的细微声响。
朝露缓缓转过身去,山路空空荡荡,路旁的树叶轻轻地晃。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走近,只开口问:“师兄是跟着我来的吗?”
无人应答,半晌,她才听见江扶楚因未曾伤愈而闷闷的声音:“山路坎坷,你小心些走。”
朝露呆呆地道:“你自己都未曾痊愈,何必还要跟着我?”
“我说过了,我不会受伤的,倒是你魂不守舍。”江扶楚躲在树后,背对着她,只露了一截白色的衣摆,“再说,望山仙尊叮嘱我保护你,我怎么能叫你一个人走夜路回桃源峰,就像当年……”
他说到这里,忽然不再往下说了。
可朝露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就像当年,他煞气发作,推她一个人走夜路回去,随后她为人所害,消失了许久许久。
想到这里,朝露觉得胸口顿生一阵陌生的酸涩之意,这感觉催得她来不及为自己的失策继续难过,便忍不住跑了两步,来到他藏身的树前:“……跟着便跟着,为什么还要藏起来?”
江扶楚沉默片刻,带些不确定的口气道:“你想见我吗?”
朝露一怔,听见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方才为何夺门而逃,我说了什么让你害怕的事?”
他说了什么?
他轻描淡写,说的却是最惊心动魄的话——为了保护她,他会在生死边缘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性命。
事到如今,他还在担心自己这份情意太过热烈,会灼伤到她。
朝露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精疲力尽,连脑袋中都空空一片,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宽大袖口下的手,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所谓的爱——她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便已死心塌地。
而所谓的恨——她绞尽脑汁、兢兢业业,却无论如何都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迹象。
不知道是嘲讽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但至少在这一刻,她能确定,自己应该是有愧疚和不忍心的。
那就先握住这只手罢。
旁的事,等过了今夜再说。
握着她的手,江扶楚终于敢从树后现身。
朝露与他十指相扣,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月亮似乎出来了,他怔然地回望着她,浅色瞳仁漾出细微的笑意,随即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将她揽在了怀中。
朝露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又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师兄,你的伤还没好吗?为何还有血腥气?”
就算是鹤鸣山上几位仙尊,疗愈术恐怕也没有他用得纯熟,拜那身不知何处而来的异血所赐,他所有受过的伤,就算有些恢复得缓慢些,也从来没有留下一丝伤痕。
这些年在鹤鸣山上,江扶楚时常被小九叫去为伤重的同门治伤,他越来越好的名声亦与此有关。
已过去三两日的功夫了,他身上怎么还会有伤?
江扶楚温温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没有好好梳头?”
他像是在躲避什么一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完后便松了紧扣的手,解下了朝露的缥色发带。
长发倾泻,发带在风中虚虚地拂过她的眼睛。
这根发带是某一年江扶楚赠她的生辰礼,他采了蓝草,亲手染成。深浅不一的天青色让她的视线明明灭灭,回过神时,她只觉得那混杂着轻微血腥气的兰麝之气已经逼到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