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89)
江扶楚双手接住她,带着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缓过来之后,他收紧胳膊,将她紧紧地揽在了怀中。
他从来没有抱得这么紧过,朝露分心想着。
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没有推开对方。
江扶楚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嗅到了水仙清淡的香气。
自听到那句话后,他脑中似有一座沉重的山黑压压地沉了下来,那山压得他不断下坠,只能死死抓着什么来求生。
不要说、不要说。
他被挤压到自己内心最黑暗的那块角落,然后无数的画面翻涌着纷飞而来。
她的声音隔着重门传来,又消逝在桃源中。
再出现时,少女从萧霁的身后探出身来,打量、斟酌、思考,没有开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他好不容易从“天问”之下接过回忆中的虚影,尚来不及欣喜,便见她的判签上写了“太上忘情”四个字。
虽然将那枚木签攥得粉碎,但他抬头看向月下仙子像,心中并无多少痛苦——如圣人一般忘情有什么不好,他所求的并不多,只要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
只是后来,他却变得越来越害怕,越来越贪心。
为什么呢?
是从她毫不在意地偷了钥匙栽赃给他、对着他肆意发脾气开始,还是从清阳山上……
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于是在清泉涧的那个晚上,他捧着她的脸颊,第一次想要乞讨一句真心的话。
或许还能得到一个吻。
但是一切都落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贪婪,从那天以后,她就有意疏离,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远。
早知如此,何苦贪求?
握得越紧的东西,越是留不住,在很久之前,他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了。
想到这里,江扶楚胳膊一僵,缓缓地松了手。
如果能回到从前——他想要的真的不多,就只是回到从前就好了。
“我们就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良久之后,朝露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江扶楚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低垂着头:“就像你刚上鹤鸣山时一样,你救了我,我照顾你。这些年,我们不都是这么过的吗?就算你回了皇城,我也可以去慎心阁受责下山,我们可以永远……”
“怎么可能?”朝露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的话,“望山君有意栽培你,你为何要抛下一切下山?我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你照顾的师妹了,你也该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你难道没有旁的所求吗?”
“这就是我想要的!”江扶楚骤然抬起头来,声音微微大了些,“为何不能?我此生所求,不过是能握在手中的‘永恒’,难道这也算贪心?”
朝露张了张嘴,最后却没忍心反驳。
因为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跌入江扶楚梦境时所见的画面。
梦境从他被所谓的“母亲”伤害背弃开始,在此之前连回忆都没有——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就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或许这是神器躲懒的设定。
可是你知道你是故事中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吗?
朝露心中连声哀叹。
已经尽力逃避了,可他如此执拗,此事必定拖得时间越长越麻烦。
她打了个激灵,暗暗下定了决心。
干脆说些重话罢,现如今已经顾不上得罪不得罪他了,如果不解决此事,有江扶楚护着,她就算是找死也未必能顺利死在萧霁手下。
不如趁着现在伤害他,把他逼走。
就算恨她也没关系,反正她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这也算是为了他好。
毕竟……多年来捧在手心爱护的师妹,和一个肆意伤害利用他的恶毒之人,哪个突然死去会让他更痛苦?
她不用思索,就能得出答案。
朝露抬头与他对视,咬了咬嘴唇:“师兄,我说的话你分明已经听见了,何必再说这些?”
“你知道吗,当初在月下仙子庙时,你其实抽出了另一根签,”江扶楚不答她的话,只是缓缓张开手,朝露低头看去,发现他手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条暗色的伤疤,“签上写,太上忘情,可我不信,我藏起它、毁了它,我就是要勉强——就像,我分明可以让这木签折断后刺出的疤很快愈合,可我不想让它愈合,只有看着这几条疤,我才能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贪求。”
他攥紧手心,忽然笑起来:“忘情忘情——我并不在乎忘情,可你说,你喜欢他,你分明是有情的!为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心悦谁,想念谁,哪里是好不好可以决定的事情,”朝露顿了顿,按照从前所想,一字一句地道,“我本来……也不想直说的。”
“那你今天为何说出口了?”
“因为我不想骗你了,”朝露道,“总要告诉你的,不是吗?”
江扶楚笑不出来了:“这句话才是在骗人——你告诉我,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跟在身边了罢,你要做什么,你要去找他?”
“我总要下山的,”朝露没有正面回答,“你本来就不该跟我来皇都。”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了?”江扶楚粗喘几口气,喃喃道,“从前,分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