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国从进研究所至今，已经十几个年头，也是去过食堂吃饭的。

他当然知道这酸奶是食堂提供，但他从来不拿，一是觉得饭吃饱了再吃零食没必要，那是小孩子才干的事情。还有一个就是，他喝不惯这种粘稠的甜腻腻的液体。

“杜哥，很好喝的，咱所里可大方了，买的都不是调制乳，你看看，纯牛奶发酵而成，添加纯正草莓果酱，我跟你说，这一瓶搁外面超市，得卖六块五呢。”

说完，卓九元又小声嘀咕，“杜哥，我偷偷算过，按照咱们食堂的自助式吃饭模式，一顿至少得三十。”

“再加上一瓶酸奶，哦，有时候是鲜奶，就算批发价五块钱好了。还有饭后水果加上茶水间的糕点这些，也得二十了吧。我滴乖乖，五十一天的标准，就是公务员都没这待遇。”

杜安国听得皱眉，“你小子究竟想说什么？”

卓九元嘿嘿笑，笑过之后认真表态，“杜哥，我就是想说，冲着这福利待遇，我也坚决要留下的。拼了命也得转正！”

杜安国：“那就给我看看你的本事，昨天教你的，你今天再演示一遍。回头我还有活儿，你把那个机器人的矛盾线找出来，检修单给你一份。”

上班第三天，卓九元就接了独立工作。

之前修检一代机器人，他还算有点专业技术在，但寻找机器人身上的矛盾线？

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所谓机器人矛盾线，就是即将报废的机器人内部结构冲突处，它们形成的原因有何多种。

有些是内部线路相似形成碰撞，有些是本身线路连接出错，还有的更隐秘，是因为零件用错而产生的摩擦效应。

杜安国知晓这一百零三处矛盾线的所有问题，当初就想修一修，但是魏音说这个机器人已经无用，修了也是做白用功。

是以，杜安国才放弃。

这会儿，修检的任务落到卓九元身上，杜安国既期待又紧张。

他希望小年轻是真的有天赋，能够将这一百零三处的问题全部找出来，就算不能找全，好歹找出个大半，他也觉得有看头。

可他又怕小年轻敷衍，自作聪明的认为只是个报废机器人，随便修检糊弄自己。

会纯手工技术的人不多，杨所之所以把这么个新人招进来，也是想培养下一代吧？

杜安国有时候看问题，想得比较长远，虽然桐城器械研究所内，他们维检处的地位很高，重要性更不必说。

但他却看到了十年后，乃至二十年后。

杨所退了，他们几个老伙计也老了，维检处也就魏工和秦工年纪比他们小，但二十年后也差不多是退休的年龄。

在他们之后，竟是无一人可以接班！

杨所一手出神入化的维修技术，难道就传不到第三代？

这是多么可悲又残忍的现实。

“老杜，你发呆什么呢？”

路九忽然喊了声，走过去看老搭档的活儿，“啧”了声，“你今天上手有点慢啊，秦工说下午一点，研造处就送新的机器人过来，这里得清场。”

杜安国点头，手上动作加快。

做了会儿，忽然扭头问：“老路，你说卓九元这小子，手上技术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他的纯手工活儿，你看着和咱们年轻的时候，像不像？”

路九像是听了个笑话，哈哈笑个不停，笑够了却摇头，“就凭他那个三脚猫，你敢拿来和我们比？老杜啊老杜，才三天，你就被那小子收买了？”

杜安国：“咱们总有退休的一天，杨所也老了，等咱们都走了，所里维检处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杨所常说，机器无法替代人脑，可如果没有接班人，这不就是个空话？”

路九笑容收敛，表情沉重。

杜安国还在继续说：“卓九元年纪是小，太小了，才二十出。但小也有小的好处，他还有未来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成长，有我们带着，就算是笨鸟，二十年总能飞起来吧？只要以后能接了魏工他们的班，再接着带新人，咱这手艺，就不会被埋没。”

路九沉默住，他从没想过，老搭档竟是考虑这么长远的事情。

但，又似乎并不长远？

毕竟，杨所已经第二次因为太疲劳犯心肌炎，快七十岁的身体，真的熬不住了。

两人讨论着部门的未来，心情颇是沉重。

然而另一边，卓九元和半残机器人，却是僵持住。

又或者说，是杠上了。

本以为是个残废品，却没想到，拆到中枢区域时，半残机器人还能启动自主保护机制。这也就导致了，卓九元每一次检查矛盾线时，机器人都会无意识进行干扰。

卓九元检查到第二十九处时，后知后觉发现这个问题，简直惊呆住。

“我的天，这玩意儿不是废了吗？”

一个废品机，为什么这么牛逼？

卓九元不信邪，总觉得是巧合，或许拆光了中枢区域，也就彻底死机了？

然而第一处中枢区域刚拆了一半，就被机器人内存电流，电的七荤八素。电压不强，电不死人，但让人手臂麻麻的，抽搐哆嗦，却是可以。

卓九元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搞了一个多小时，只能放弃。

他抱着自己半麻的手臂，去找杜安国。

杜安国听完对方所讲，一脸震惊，有这事儿？之前自己检修时，可从没有碰到过。

卓九元没察觉对面人的微妙情绪，还在继续嘟囔告状，“杜哥，这机器人实在蔫儿坏，它电就电吧，竟然还会分段式输出，反正我只要拆它中枢，它就给我来这么一下，我的妈呀，这辈子手都没这么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