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87)
侍卫回头瞪他一眼,就要上手来拽,岳县令摆摆手,顾不上狼狈,狗爬似地从车上下来。
护卫们按住刀柄,就要跟着魏凌生一同进去,后方一众护院随之压进两步。
密密麻麻的人群齐齐涌来,声势浩大,光焰晃颤,几乎令人透不过气。
中年男人死死挨在侍卫身侧,眼睛在地面四处飞转。
魏凌生抬手止住众人,平静道:“我只带两人与我进去。”
护卫们令行禁止,齐刷刷退回半步,发出两道肃整的踏步声。
一群护院打手彼此相视,片刻后也乱糟糟地退了回去。
魏凌生来得已有些迟,可等他进去时,客厅中空无一人。
岳县令实在站不住了,挑在魏凌生身侧也坐了下来。
侍女端来茶水,岳县令见二人不动,也不敢随意喝。
等上约一盏茶的功夫,那群能在盘平城里呼风唤雨的族老士绅,总算姗姗来迟。
数人自魏凌生入厅起便在屏后打量。
本以为门口的阵仗,已少不去一番剑拔弩张的较量,岂料他竟真敢深入虎穴。被孤身晾在厅中这许久,亦坐得安稳,不见动怒。一时难解他的来意,决定亲自出来看看。
魏凌生坐着未动,神态傲岸地抱拳与他们一礼。
岳县令屁股抬了一半,见状本也想坐下,可与几位士绅对上视线,左右为难片刻,还是觍着脸站起来,闷头打了遍招呼。
数位族老的态度更是冷淡,略一颔首,便各自坐下。毫无顾忌地审视起对面三人。
护卫自不必说,细看落座的两人,一个虽然年轻,却旧病未愈,气虚体弱。
一个更是单手能拎起来的鸡骨架子,冷汗连连,举止猥琐,几乎要将“贪生怕死”四字烙在脸上。
说他们是来找茬,自己都觉得冤枉。
果不然,魏凌生端过一旁已经冷却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谦和有礼地笑道:“晚辈久居京师,只去过东南几个郡县浅做游历,对边地人情是一无所知。听闻几位前辈在盘平俱是深孚众望的贤德之士,今日专程前来请教。”
岳县令学他动作,也将茶盏端在手中。眼观鼻、鼻观心。琢磨不透他想做什么,只当自己听了一通鬼话。
数人听他言词,先是一句“晚辈”,又是一句“请教”,连他们备好的茶也敢入口,姿态放得极为尊重,心中已愉悦许多。
为首老者挑眉望向门外:“那外面那些人是……”
魏凌生先是挺直腰背,抿了抿唇角,略带一丝生硬道:“此行山高路远,家中长辈心切,命他们随我左右,防遏贼寇。又写信与叔伯,借了百名武师护卫,而今人马尚在路上,不日抵达。”
众人看出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对视数眼,已是了然。
怕死。
看是真将他们盘平视作龙潭虎穴,才撑这一身虎皮来虚张声势。
立威是假,示好才是真。
又想这小子来头许是不小,多半出自京中高门大族,得罪了不知哪路神仙才被贬谪至盘平,颇受家中宠爱,不定捱上两年便会高升。脸上跟着挂出了些许和善的笑容。
岳县令频频瞄了魏凌生许多眼,胸口沉得难以呼吸,觉得自己装不来那复杂的神情。手中茶水端不稳飞溅出来,手背一阵发凉,才幡然醒悟。
他怕死怕得入木三分,哪里还需要演?
这样一想,不由松了口气。
听对面老者唤侍女送来热茶,两手接过,殷勤先喝了一大口,再在一旁陪笑。
宋回涯到时,里头灯火正明。数人把酒言欢,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第042章 鱼目亦笑我
宋回涯倚在窗边听了一会儿,发现全是彼此恭维的废话。
推杯换盏间,宴席将尽。魏凌生手不稳当,将杯子一撇,按住额角,摆出一副头疼欲裂的表情。
侍卫已被打发出去,岳县令只好凭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硬着头皮为其策应。
他在席上也小饮了两杯,然不敢喝醉,此时只装出醉意迷离的模样,过去半靠在魏凌生身上,口齿不清地道:“我家公子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
魏凌生羞愧抬头,借问时辰,表示衙门后院被人烧毁,今夜暂无落脚之处,能否在府上暂住一宿。
于老同他客套几句,招手叫来仆从,领他下去休息。
岳县令屁股着火似地想走,巴不得能早些逃离魔窟。奈何使不出力气,弯腰扶了两下没扶起人来,只好让开位置,由侍卫缓慢搀扶魏凌生出门。
年轻小仆碎步在前头引路:“几位贵客,请这边走……”
宋回涯闪身退至墙后,待看清几人去向,蜻蜓点水似地往墙上一攀,迂回绕到数人前头。
沿着小径直走,便能清晰看到一处院落。一墙之隔便是街巷。人都不撤去,院外还守着数十上百的青壮。夜里压着嗓子熙攘,肖似成群的蚊虫在震鸣。
宋回涯先一步从窗口跳进屋内,隐匿声息,躲进角落。
岳县令快跑着上前推开房门。侍卫将人放到床上,回头冲正忙着点灯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催他快走。
“不如我也留下吧。”岳县令哭丧着脸道,“我今夜不敢睡啊!”
他提心吊胆了一晚上,两腿虚软得不像话,先前走来那酩酊颠倒的姿态,起码有九成是真。岂敢独自离开?
侍卫抬起手刀,善解人意地道:“那我帮忙打晕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