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1592)
“想啥呢!”
马正德这会儿是真没好气了,用手顶闺女已经不解气了,他挥舞着旱烟杆,给马翠英脑门上来了一下。“咋,就骂建贼怎么了?建贼是建贼,你老爹是你老爹——谁说女金就只有建州一部的?”
“啊?”马翠英彻底糊涂了,捂着脑门,“俺们家还不是建州的,那——”
“你爹他啊,是野人女金瓦尔喀部的!”
“别动气,老头子,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和孩子计较什么!”
一个委委屈屈茫茫然然的大胖丫头,一个没口子劝慰的老婆子,伴着气呼呼的老爷子回了自家大院,马正德气呼呼地从缸里舀水洗手洗脸,换下了工作服和染了污泥的橡胶鞋,还站在院子里用热水先冲了冲脚,把一天在橡胶鞋里闷出来的味道冲去了,这才盘腿上炕,夹了几筷子猪舌头,把姚花儿抓紧切出来的黄瓜条沾了沾卤汤,送进嘴里嚼巴了几下子。
这会儿的黄瓜还是从暖房里新下来的,在外头卖价格不低,马正德家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不然压根吃不上,马正德嚼了几下黄瓜,吃得满口清香,这才稍微解气了似的,抬高声音向姚花儿告状道,“你说,这缺心眼的死样像谁那?咱家也没有这么笨的人啊!你这丫头,她是生怕不知道咱们是打哪来的,什么根底那?!我问你,白山的汉人有多少,除了咱们家之外,你见过几个白山来的那?”
“再一个,白山的汉人,能捞得着进山采人参那?能轮得着试着在林子里种林下参那?你说你爹那点老底子,都被你迫不及待抖搂出来了,那张主任不明白,别个辽东老客能不明白那?”
连续几个问句,砸得马翠英措手不及,她瞪大眼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呢喃着试探地问,“爹,你这意思……白山汉人少,采参客少,你这意思……是说咱家不是汉人呗?”
买活 779 父母们的传奇 云县马正德 每个人的……
实际在马正德看来,“那都是废话,采参多危险啊,从白山到瓦尔喀,亦速里河两岸全都是大牲口,人熊、大猫这就不说了,狼也够人喝一壶的,豺狼虎豹,哪怕是大角鹿,凑成一群还敢来冲人呢,还有那野猪,成群结队的,一只大野猪小一千斤,内玩意好蹭树,蹭松树,蹭得一身全是松脂——松脂好哇,硬,小咬下不了嘴,和了泥就和盔甲似的,刀枪不入,冲你冲过来,撞着了就是个死,你上树,它都能把树给你撞折了……”
除了野猪之外,大蛇也是有的,这些野兽才是山林的主宰,人类只是低调的过客,蹭点好处而已,完全没有自称为山林之主的底气。马正德的少年时期,就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山林中度过的,他是个很好的猎人,尽管被穿着铁甲的建州女金擒下做了包衣,但历任主人对他都很礼遇,因此马正德有了正经娶亲的可能,还生了两个孩子——一般的农奴,可不分出身,能活个五年八年的都算好了。
“头些年,听说老汗也派人去收服了瓦尔喀部……不过也就是叫他们名义上认个主罢了,想要细管压根就没法管,但既然认了主,设了卫所,那也是件好事,以后要换针头线脑、锅碗瓢盆什么的,就不用走一千多里了,四五百里,走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行。”
说到这里,马正德也不禁有些唏嘘,倒过烟袋锅磕了磕,慢悠悠地又说,“我先后跟了六个主子,都是没多久就战死了,最后一个主子就是白山庄子的主人,贝子浑山,那是个聪明人,知道我是瓦尔喀那边过来的,就问我,白山这有没有人参,我说得找找,应该是有——白山庄子那时候才建起来不久,你哥哥刚出生,这也是从那拉氏那里抢来的地盘,那些年,北面的老姓,不肯服从老汗的都被灭得差不多了……”
实际上,人参的出产地还是比较广泛的,辽州往北,老林子里去找都能有,只是得看运气,马正德这时候已经跟在建州女金的主子们身边见了不少世面,视野得到了开阔,脑子越发灵活,他进了两次白山,采到一株二十年生的老参之后,便提出了一个或许是跨时代的概念——人参这东西,虽说是吸取日月精华什么的,但归根结底,也就是一种植物呗!
在买活军到来以前,所有南下的流民难道都是在本乡本土老实生活,便没有一点自己的故事吗?当然并非如此,甚至对很多流民来说,他们人生的第一份安稳还是在南来买地之后,才慢慢地在心底扎根的——这说的不是职业、居住地的安稳,而是对于未来的期许,不管自己的职业有什么变动,这些百姓们,人生第一次相信,自己明天、明年,哪怕是换了工作,搬到了别处去住,至少还是能吃得饱饭的。
不要以为这是很简单的要求,实际上,对买地之外的绝大多数百姓来说,这样的安全感都是非常匮乏的。在他们动荡的前半生里,酸甜苦辣什么都有,波澜壮阔唯独少的就是对明天的笃定,就说马正德这一家子,这辈子真可谓是跌宕起伏,马正德和姚花儿各有各的传奇,他们怎么能在白山相遇,又来到买地,这会儿就算问他们,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非是随波逐流,听凭莫测的命运,随意地摆布着他们罢了!
“你大大是瓦尔喀部,蒲察部落的人——这是个大姓,现在建州女金也有,不过汉人都叫他们富察氏,其实就是一个名儿,读音有点出入罢了。他们那个部落,世代都在亦速里河附近放牧……”
“那个地方,现在建州女金管它叫尼满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