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1985)
“又偷跑!懒女孩!折本的生意!你让我亏损了太多钱了!说!到现在你的数学习题会做多少了?我没看到你的天分,你甚至比上船前的测试表现还要不如!”
“该挨打的蠢货,你们要怎么还我的钱?!”
伴随着浓厚的苏格兰口音,一根拐棍已经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了莉莲和她的朋友们身上,女孩们习惯性地缩起肩膀,做出可怜的样子来,尤其因为这是闹市,她们很指望于别人的帮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风俗和家乡是大为不同的,如果说在家乡的农庄,几乎没人会来管这样的闲事,管家哪怕把女仆吊起来抽打,大家也都冷眼旁观,只有偶然经过的好心绅士,会为她们说几句话,让女管家好好地教导她们的话,在他们新踏上的这片土地这里,爱管闲事的人就很多了。
一个人来打另一个人,不论是什么关系,什么身份,老爷和仆人也好,家长和子女也罢,在公开场合做这样的事,都被认为是不体面的,人们大多都会先制止这样失态的行为,甚至威胁着要让那些穿着体面、身材魁梧的‘更士老爷’来管一管,直到听着她们的债主说明了原委,这才罢休。
而还有一些比较爱说话的人,还会皱着眉头发表评论,这些女孩们都在疯狂的学习汉语,不用通译的帮忙也可以听得懂一星半点,她们知道这些人是在劝债主老爷们愿赌服输,承认自己的亏损,让她们自生自灭也好,就别再殴打她们,逼迫她们去苦读课本,重考‘洋番人才级别检定考试’了。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欧罗巴国家知道‘通航互保’,这些国家的王公贵族用上了华夏新出的奇异香水,佩戴上了东方眼镜,甚至召集起盛大的宴会去欣赏远洋运输来的精美座钟、橡胶轮自行车,肥皂、火柴盒乃至烟草卷儿,最上等雪花一样的砂糖,马口铁的餐具……东方贸易,已经取代了全面战争,成为了战争双方都在谈论的最时兴的话题。
率先打通这条商路,以半官方身份出使买活军的两大教会,从中得到了数不尽的好处,而在这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的竞争者一方面想尽办法诽谤这条商路,试图从教义上来论证它的邪恶,另一方面却也紧锣密鼓地筹集着、赞助着商船往华夏出发,甚至于这些商船之间出现了非常滑稽的现象——基于对‘通航互保’的尊重,以及对于东方神奇力量的敬畏和想象,这些商船一旦离开地中海,到达非洲海域,就争先恐后地悬挂自己仿制的华夏海旗。
他们这么做,倒不是为了保证自己在买活军船只面前的安全,而是为了确保自己不受到其余势力船只的抢掠。基于通航互保条款的约束,敢于攻击华夏海船的国家,将被拒绝进入华夏海域,并且受到无限还击。虽然大家拿不准买活军会不会保护擅自悬挂他们旗帜的船只,但反正华夏海船从不主动抢掠别的船只,而且,只要挂仿旗的船只不去攻击别的海船,只是为了自身航行安全采用这样的策略,他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并不怎么较真儿。
就这样,这些出身国家彼此敌对,自己的手也不干净,几乎全是大海盗转行的商船,倒能够平安无事,甚至在航行中守望相助一般,通过漫长而周折的航程,把货物太太平平地送到买地,并且试着去兑换珍奇商品。甚至于到了最后大家就算不挂买活军旗帜,也很少发生抢劫事件——其中的缘由是简单而又显然的,这些想着发大财的商人们,很快就发现,比起运来贵金属购买珍奇商品,其实更划算的办法还是运人。
因为大多数珍奇商品的行情价格虽然远不算贵,但需要一个分数来做门槛。这个分数是根据货物的紧缺程度来划分的,仔细研究过清单后,大家就可以发现,占地最小而利润率最高的货物就是红圈学者,如果能被划上三个红圈,随之而来的兑换份额,换成货物运回老家,足够让船长在故乡获得一个贵族爵位!而如果他把兑换份额在洋番内部市场里卖掉,金盆洗手,就在买活军养老,所换取的财富也够他舒舒服服地享受完下半辈子了!
都是些爱管闲事的家伙!这些人制止债主体罚她们的时候,女孩们是喜爱他们的,可倘若开始劝告债主放弃管她们的吃喝,女孩们就开始暗自诅咒他们多嘴了:一旦被债主放弃,正式确定欠条的数额,那她们就算是欠下一笔大钱了,而且会被直接送到偏僻的工厂去干苦力活,直到偿还了全部债务为止。
对于这些还没有找到机会逃跑的女孩来说,她们最好的去处根本不是结束和债主之间这畸形的‘父女’关系,而是尽量地延续着苦读的时间,跟在债主身边混吃混喝,找到一切机会领略这些华夏大城的繁华与先进,同时为自己勾搭一个未来的丈夫——最好是来城里打季节工的农夫,这样她们就可以和情人一起私奔到乡下去,之后再慢慢地找机会给自己上户口,从而逃避了身负的大笔债务。
“我们会好好学的,老爷。就是我们实在的确是贪吃,您责罚我们吧!”
刚才还缩成一团,一副被打习惯了的受气样子,试图勾起华夏人过剩的同情心,这会儿莉莲一听到那个多管闲事的华人壮汉,放下拳头开始劝说老爷的时候,又赶紧伸出手来,请债主打她的手心,摆出了一副改过自新的样子,眼泪涟涟地为自己分辨着,“我们从小实在是没有吃饱,街市上的味道又太香甜了!我们一时就没有忍住……可我已经尽力在读书了,我的数学成绩在上升!我的汉语还说得很好,下回我一定能通过检定考试,至少考到B级——我一定不会让您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