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102)
梅鹤翎手挽缰绳捉着马鞭子耸肩说:“穷乡僻壤呗。”
沙月一扯嘴角也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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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鹤卿刚送走裴逸,正折返回暖阁就有门奴疾步来报:“二爷,季家二小姐来了。”
梅鹤卿眼睑一抬,“迎她进来便是。”
府内婢女走在前方为季杳引路,待带到了梅鹤卿面前,福身退下。
“二公子。”季杳捏方帕子,提有一只雕花食盒,福身问安。
“嗯,季小姐,来寻你家兄长的吧。”梅鹤卿微颔首。
季杳昂首一双瞳仁剪秋水,笑吟吟说:“是的,这段日子兄长叨扰贵府,季杳备有薄礼以致谢意,都是杳杳亲手烹做的糕点,还望二公子收下。”
梅鹤卿招手唤来婢女取过季杳手里的食盒,温声道:“季小姐有心了。”
“季燃在暖阁,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往暖阁的方向去,小径路上无话,除开廊上偶有行礼的仆人,季杳心下犹如乱撞的小鹿,烟视媚行将帕子捏得比适才还皱。
她眉眼含羞,悄悄望着走在前方的颀长背影。
年初的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宫中设一年一度的百花宴,官员与家眷各随皇上和皇太后同去赏花,御花园中莺莺燕燕,笑语嫣然。
百花宴有翰林待诏作画,负责将花团锦簇的盛景描入画卷,可官家的小姐们却嬉闹着要季杳画上一幅,季杳耐不住她们软磨硬泡,又不愿扫姑母的兴致,点头允了。
便是这机缘巧合,她执笔望着园中百花争艳的春景时,余光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的一抹白影,杏花怒放的细枝簇拥着他。
那是官员赏花的队伍。
公子白衣冠发负手而立,他似乎在专心欣赏枝头上的小白花,抬手用指腹蹭了蹭它的花瓣,一只翠蝶就这般落在了他的手背,他舒然一笑。
季杳叫公子晃了神,笔尖点在画卷便滞住,浓墨洇开,仿佛心怀的潋滟春水荡开一圈一圈涟漪,又似突如其来的蒙蒙烟雨,令她不知所措。
曹薇悦拉起季杳随其他家眷避雨,季杳这才收了神,再回眸那杏花树下的身影已随淅淅沥沥的春雨渐渐朦胧。
“是梅家的二公子,梅鹤卿。”
——
温离立在暖阁栅栏处,望着缓缓行来的两人,那姑娘的眼神含情脉脉,他是一览无遗。
“公子可是吃醋了?”莲净从檐上翻下,随意拿起一块糕点站到温离身旁,张嘴就是一口一个。
温离扭头睨着莲净,不以为意,“何出此话?”
莲净喉中噎住,咽口茶道;“您没出现时,坊间传的都是主子和季家二小姐。”
“这般。”温离望去苑中的红梅,沉默片刻,俄然“啪”的一展折扇。
莲净让这折扇声吓得心头悚然,真是莫名。他窥视几眼,温离面色温和,没有丝毫不悦的情绪。
“你知你家主子的欲望在哪吗?”温离背过身,摇两下扇子问。
莲净摇头,“不知,主子心思太沉。”
温离语气平平道:“在我。”
他向前踱了两步顿住,忽而折返回莲净身侧,并扇道:“我亦是如此,但我与他不同,我在世上伶仃孤苦唯有他一人。”
温离敛眸盯着莲净的耳廓,言语疑似带笑地说:“梵文真好看。”
“鹤卿也给阿离的腰上刺有,可是阿离喜欢独一无二的,夫君的艺术岂能分享于他人的皮肉上?”他嗤笑一声,无来由地叫莲净泛寒,一股子冷意自脚底窜上脊梁骨。
“哪日阿离瞧它生有醋意恼了火,便好心替你寻法子洗掉,洗不掉也无妨,阿离刀子快。”
莲净不由一颤,当即单膝下跪:“是属下僭越,口无遮拦。”
温离后退半步,垂眸眼风掠过莲净发冠,望向暖阁外的阒空。
莲净垂首看那人的衣摆,在若有似无的寒风下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温晚和景阳王爷同裴逸回去了,季燃隔老远眺见季杳便下楼去,这会儿的暖阁静得落针可闻。
温离不语片刻,收回视线时,发寒的笑意褪去,和适才淡然的神情无二。
手中的折扇挑起莲净的下颚,要莲净跪着仰望他。
莲净扬着下颔,被一双桃花眼打量得头皮发麻,那眸子里的光泽清幽冷僻,不近人情。
“起来,跪我作甚,我可不是你的主子。”温离敲了敲莲净的下颚,撤了扇子。
即便敛尽了那令人不适的笑,如常的温和也会随着两下的敲打而显得嘲意十足。
“属下知错。”莲净再垂首道。
“你、没、错。”温离咬字轻轻吐出。
梅鹤卿站在暖阁门口,目睹了里面的一幕,走进来道:“阿离。”
温离闻声朝梅鹤卿看去,间隔两三步的距离,那骨骼分明的手向他伸来,他眼眉浮笑迎上两步牵住,尖锐的芒刺化作消散的乌云,露出柔和的月光倾洒在睫毛和眼睑。
他家二爷喜欢的小把戏。
“鹤卿。”温离任牵他的手带到梅鹤卿面前。
梅鹤卿视线穿过温离的耳畔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莲净。
温离看着梅鹤卿眼睛说:“鹤卿叫他起来吧,我的话他不听。”
梅鹤卿眨眼便对上温离的目光,柔声问:“怎么了?”
“莲净说了几句我不爱听的话,我只是让他闭嘴,结果他跪下非说他错了。”温离头疼地扶额,蹙了蹙眉叹说:“唉,我只是开玩笑,没真要割他耳朵的。”
“我让他起来,他一股劲认错。”温离委婉地笑了声,“给他吓坏了。”
梅鹤卿安抚地揉了揉温离的头发,他家阿离打翻醋缸了,嗅着又酸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