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155)
“事出有因,尽量有礼,大夫好生歇息,在下告辞。”莲净行揖。
大夫还想说上两句,眨眼侍卫不见踪影,他嘴角一扯拂袖进屋。
温离意识薄弱,梦魇趁机侵袭而来,这次他不仅梦见月下桃林的穿心一剑,还梦见了喜服和瓢泼大雨,梦见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梦中的画面清晰可见,他甚至能够看清面庞上的眼睛,他在恍惚间犹似见过,男人眼里溢满悲伤。
“晚之……”温离烧得迷糊,梦里呓语。
“阿离,我在。”梅鹤卿手指扣紧发凉的手,目光深深地凝视着病痛中的爱人,眼里尽是心疼不已。他的阿离孤身承受天雷,重伤之下再被罚去水牢,夜夜受雷电凌迟,阿离最脆弱的时候,也是这般念着穆晚之的名字挺过去的。
“我在,一直都在……”梅鹤卿抚摸泛白的脸颊,轻柔地仿佛在抚摸易碎的水中月,他呢喃着,“我一直都守在这处,可我们终究是要错过,不同两世的身份是阻隔,我们寻不到彼此的痕迹,你寻不见我,我望不到你,像永不相见的日月。”
忘却曾经其实是幸事,前世的别离太多了。他常常痛苦纠结,情愿阿离忘记所有,换他记得这苦足矣,又心怀不甘,怕他的心尖人会爱上他人。
温离是被热醒的,他感觉身上压着人动弹不得,喉咙似火在烧的干涩,咳嗽几声。
身上的人被惊醒,梅鹤卿手肘撑住身体重量,抚摸温离的面颊,细声道:“卓兰。”
“嗯……”温离咽喉里溢出声来,他嘴唇翕动道不出半个字,这处火灼一般的,浑身被压出汗被褥都浸湿了,感觉要被人捂得热死。
梅鹤卿俯身在浮汗的眉心落吻,咸味儿在唇齿化开,还有淡淡的清香。天光射进窗户纸,他上身打赤淌着热汗,披件外衣下床倒杯水,揉着温离的湿发说:“乖,喝水。”
温离流了一夜的汗,脑袋没夜里那么沉,由着梅鹤卿扶身坐起,依偎在肩膀给他喂了温水,最难受的嗓子才好些。
“什么时辰了。”温离发声艰难地问。
“巳时一刻。”梅鹤卿垂眸说:“染着风寒,还惦记出去?”
温离唇瓣轻启,梅鹤卿不给机会他说话,抢道:“哪也不许去。”
“风荷。”梅鹤卿唤声。
风荷推开半扇门而入,不敢直接往里屋走,就驻足外屋隔着放下的垂帘道:“主子。”
“令丫鬟把药汤热一热,送清粥和去苦的蜜枣来。”梅鹤卿不看垂帘,低眸看着交握的手,捏了捏温离的手心,“有何事吩咐风荷去办。”
温离烧还未退,脸颊透红热,要张口便止不住地咳出两声,沙哑说:“鹤卿,可愿夹耳饰?”
“愿意。”梅鹤卿没有丝毫犹豫。
温离抿嘴笑了笑,身子极度不适心情都因此好上许多,枕着肩头说:“你知道,男子挂耳饰,是何意思,不得反悔。”
“不反悔。”他笃定。
“寻位能工巧匠,将玉松山海石,打成耳饰。”温离压抑着冲来的咳嗽劲,说:“不必穿耳,夹着就好。”
“明日,我就要。”
“是。”风荷接令退到屋外去吩咐丫鬟准备,昨夜差遣的事尚没办妥,他见公子病成这般,略微的进展他自作主张暂缓不报。
温离觉得浑身粘腻,里衣贴着背,像淋了一场雨,一场大雨。
他窝在怀中,睨着梅鹤卿敞露的胸膛,凝结的汗珠顺健硕的肌肉滑下紧致的线条,他指腹果决地拭掉混着欲色的汗珠,把外衣合紧压着不给它肆意大敞,哑声说:“穿好。”
“里屋,没人看见。”梅鹤卿揽过肩的手摩挲着温离的耳背。
“我担心夫君着凉。”温离难受得紧也不忘逗弄夫君,正偷笑就遭报应,胸口起伏地咳了会。
梅鹤卿又端来杯水,看着他喝完,拥进胸膛里给他抚顺着背,低语着,“相依就不会着凉了,卓兰啊,快些好起来,好吗?”
“好——”
温离吃了几口清淡的粥,一碗汤药闷头喝干,味太苦眉头都拧起来,边上的蜜枣吃得一颗不剩,他想着明日的婚事,躺下便睡着了。
大夫临行前秉承医者德行先探望温离,把过脉象确定病情有所好转,留下几句医嘱方才离开。
昨夜当值的是莲净,今早与风荷交接后没有回房休息,他杵在檐上盯着远处的府门发呆,孤华刚从外宅回来,飞身上檐和他聊天打趣也是兴致恹恹,孤华当他没精神,自己跑去找三哥玩。
莲净呆愣半晌终于望见那位大夫,他踏过房檐追到府门,大夫听到脚底落地,回眸发现是夜里请他入府的侍卫,意外还有点疑惑地问:“小爷有事出府?”
大夫换上一袭胜雪白衣,整洁恬淡,没有几个时辰前的糟乱,果然是人要衣装,这是他令丫鬟送去的,担心大夫衣衫不整,白日遇到府里头的姑娘有失礼数,他当时走得急,顾不得那么多,若是让大夫有失体面,他实在过意不去。
“无事,大夫是我请来府上的,自是我驾车送回去。”莲净言语时给侯在马车的车夫使记眼神,车夫明白意思跳下车递去马鞭,朝他拱手便退下。
大夫没多言一句,既然如此那便既然如此,谁送都一样,他蹬着杌子上马车放软帘,动作颇为干脆。
莲净收起杌子策鞭驱动马车,问:“在下还未请教,大夫姓甚名谁。”
车内的人明显是犹豫了,少焉,才有回声:“唤我林大夫便可。”
“好。”莲净甩出一道脆生生的鞭子,不愿说他亦不会追问,不过是名字罢,能有什么可隐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