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240)
温离看在眼里,坐回原处,只道:“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擦擦。”
“不用,奴婢自己来就好。”李桂儿受宠若惊般忙摇首拒绝。
“刚才是我不对,就当赔礼道歉了。”温离抬手要抚平李桂儿乱糟糟的头发,李桂儿受惊地往后仰了仰身,温离没有像适才那样,只垂下手轻声道:“过来,别怕。”
李桂儿俨然受了刺激,前缩的肩膀不停地发颤,可是伸到眼前的掌心还是令他忍不住覆掌而上,只要大人这般待他,他便会不由自主。
禁军打来的清水是温热的,握着李桂儿的手也是温热的。
温离翻开李桂儿的掌心,擦拭得十分仔细,他俄然唤道:“李桂儿。”
李桂儿游走的神思猛地归位,慌张应了声。
“你后悔入宫吗?假如有一天你能走出皇宫,恢复自由,你打算如何活下去?回江阳回你的故乡吗?”
温离始终垂着眼眸,这番话竟问得李桂儿不知怎样作答,因为李桂儿压根不敢妄想自己能够离开皇宫,纵然可以那或许也是即将老死的时候,那时的离开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奴婢岂敢妄想,回不去了。”
“回故乡去吧,毕竟是你出世的地方,有你的亲人和发小。”
“故乡已毁,遍地饿殍,回不去了。”
◇ 第115章 搔兽之虱(七)
温离专注地擦洗着手掌心,他没抬眸去看李桂儿此时的神情,闲聊地说:“那便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和你心里喜欢的人,在哪都定然很幸福。”
“喜欢的人?”李桂儿自语,心底那份柔软被触及,可惜仅仅瞬间罢了,眨眼间便被现实的残酷冲散,成了漫天的玻璃渣子,一点点扎醒理智。他偷偷觑着近在咫尺的大人,说:“奴婢不是完璧之身,去了势便只能在宫里活着,莫说是找喜欢的人,奴婢不配。”
温离轻笑了声,说:“不配还藏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嘴上轻易自贱,心里可不是那么想的。”
李桂儿微微一怔,那声笑像阴间来的风,他害怕地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眼前多变的人从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那剑穗是我的。”李桂儿硬着头皮说。
“你会使剑?”温离捏住手腕,顺势提到。
李桂儿眼神闪烁,不自然地避开温离的审视,支吾不清地说:“我,是,是,会会的。”
“谁教你的?”温离目光如炬。
“是,是我父亲教的。”李桂儿紧张地吞咽了下,不坚定道。
温离追问:“你父亲何时教的,习武几年了。”
李桂儿被捉住的手腕生疼,他无助向后倾身想要离那张可怖的面具远一点,眼眸冷得仿佛要在他身上结层冰,他慌张得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答什么才能让大人放过他。
捉紧的手倏然放开,李桂儿讶异地看向温离。温离起身把地上的剑穗拾起,脏掉的粗布往水盆一掷,推开门不知和禁军吩咐了什么。
房门敞着,温离立在门内等有半刻钟,禁军回来将寻来的东西呈给温离。温离拿在手中颠了两下,掩上门。
李桂儿看到,是一把剑。
温离脚步顿住,离床三步远的距离抛出手中剑,李桂儿眼见长剑迎面砸来,慌忙抬臂挡脸,不敢去接。
长剑砸到被衾,闷闷一声。
“你不是会使剑吗?把裤子穿好了,出去比划一个我看看。”温离漠声道。
李桂儿手臂下的神情惊恐,睨着与他下身只隔着被衾的冷剑,回想起那日入宫,也是在昏暗的屋子里,他浑身打颤拼命摇头,疯似地呢喃:“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进宫了,我不做太监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温离察觉李桂儿精神不对,两步上前,李桂儿猛然拔出剑身,然后挥剑的动作便滞在半空。
这是把木剑。
温离夺剑归鞘,李桂儿发现剑身不对,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剑都不敢接,还敢用嘴皮子撒谎骗人,也就这点能耐了。”温离将木剑用力搁在桌面,声响惊到失神的李桂儿,“剑穗到底是何人的?”
李桂儿着实被吓得不轻,他神智不定心绪反复,又久未进食进水,再尖细的嗓都哑了几分,望着温离无力道:“是我父亲的遗物。”
温离没再继续审问,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走出屋子,令禁军速传太医署医官。他站在廊下,举起剑穗朝天光照去,既是父亲遗物应当有些年头,颜色不该如此鲜丽,更像是新的。掌心虎口没有老茧,上下臂劲力薄弱,就不是一个习过刀剑的人,昨夜打斗不是装的,刚才为着剑穗又谎称是自己之物,没一句是真话。
这剑穗和传信之人是否有关?
宿卫处后院还关押着其他人,温离示意守卫禁军开门,他推门入内看见张德满面容憔悴地坐着,瞥清来人身份,忙不迭拉椅向温离扑来。
“大人,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咱家自打进宫以来勤勤恳恳,小错是有但罪不至此啊,为何不由分说就将咱家关起来!”张德满拉扯温离衣袖质问。
温离任凭张德满又拉又扯,温声安慰道:“张公公莫慌,是宫里藏有细作,陛下下旨彻查此事,这里边但凡宫职中有权出入皇城的内宦无一例外都是如此,您放心,待事情查清,只要与您无关必不会牵连到您,届时您怎样进来的便怎样出去,定不会缺皮少肉。”
张德满愕然定住,不可置信地说:“宫中竟有细作!那咱家要是被歹人陷害怎么办?这可是杀头大罪,咱家是万万不敢的,大人要好好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