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290)
沙月情感还不能完全与人相通,恐怕换作他人亦不懂要如何去安慰,可不知何故,竟有点想吻一吻眼眸里脆弱的人,和大雪那夜的醉酒不同,心底没有那种澎湃的欲望滚动,有的只是想平静地亲吻这抽抽噎噎的泪人,如同狼会舔舐幼崽皮毛以作慰藉。
“不会的,有主子在。”沙月指腹擦过眼角的泪痕,“你阻不得,主子可以。我昨日与你说这事,也是让你寻季伯文提醒一声,毕竟他在宫里几日不出,换作别人找他着实不方便。”
“你……”季燃袖子胡乱抹了把泪,捉着沙月的手依旧不舍松开,“你与少卿大人都计划好了。”
沙月眨了眼说:“念在你妹妹与阿翎有婚约在身,主子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季伯文行错踏错。”
“你怎眨眼显得那么不自然?”季燃哽声问。
“嗯?被你眼里的泪花闪的。”沙月神情一本正经。
季燃终于笑了笑,“月郎诓我。”
“不曾。”沙月答的飞快。
“又诓我。”季燃哭过嗓子又哑又涩,“其实年前杳杳便被父亲许给了尹暇,但杳杳不喜那恶劣纨绔,我不得已去求姑母下旨赐婚。我也非一位好兄长,不管杳杳的意愿,便定下了她的终身大事。”
沙月捧着季燃的脸,“这件事主子没收到消息。”
“月郎,我有一事相求。”季燃目光楚楚。
沙月被这眼望得心软一片,“何事,若我能办到便应了,若不能还需与主子禀报。”
季燃说:“假若,假若我父亲真做了无可挽回的杀头大罪,我求梅家,求梅家看在婚约的份上救杳杳一命。”
“这……”沙月作难,“非我能抉择之事,待我回去与主子谈罢。”
“我晓得我哀求过分,梅家势大连着陛下都须敬意三分,何况少卿大人足智多谋,若想施手救杳杳性命并不难。”季燃吁叹,“劳月郎替我转达。”
“知道了。”沙月看他,“那你呢?不救你自己吗?”
季燃浅浅一笑,“我倘使能留命茍活,自然也是好的,还能照顾杳杳。”
“你担忧的还很长远,世事难料,切勿忧心劳神,眼下还是多加休息罢。”沙月话落,便要抽手。
季燃感知反倒捉得愈发的紧,他舍不得道:“你要走了吗?”
沙月老实点头,“我还有差事要办。”
“再等等,再陪陪我,自那回一闹我们许久不见了。”季燃许因生病的缘故,态度软得叫沙月招架不住,“经历几番,你老实回我话,你当真不心悦我不喜欢我吗?”
“我……”沙月经这一问,有些莫名怔然,脸部的疤也可爱不少,“我知道喜欢,我喜欢你也喜欢主子,可我与你相伴不久,却能与主子相伴长久,所以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季燃已经呆若木鸡,除了捉着沙月的手掌,已然不知该怎么做怎么说了。
“我曾认识一人,竹萧青衫少年郎,我曾也喜欢和他待在一处,然而他本命脆弱,不久便身死他乡。”沙月思忖着,正正经经地说:“你也与他一样脆弱,含在齿间便会化开一般,只有主子命格能同我相配,他教我识字明理,恩德如山,我起誓要追随他一生。”
“然而他……”季燃难以置信地问:“然而少卿大人已有挚爱,你怎,你怎……”舌尖似打成了结,如何都说不出后话来。
沙月肃然,“与主子是否有挚爱无关,他助我脱离苦海,我自然要舍身报恩。”
季燃气结,“你,你这是将他当作主子,还是,还是当作……爱人。”
沙月不以为然,“我敬重他,自然是主子。”
季燃不知为何竟气得想笑,“那你知爱人是何意吗?”
“知道,配偶。”沙月郑重其事。
“也是,”闻声,季燃神色忽然低落,“你若不知,又怎会拿‘我喜欢女子’这句话搪塞于我。可方才,我又觉得你是不知的,你不知喜欢为何物,所以才同我说你喜欢主子。我与你谈的喜欢,和你所想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你能明白吗?”
沙月看他的眼神真挚,“这话不是搪塞,配偶本就是女子,只有女子可以诞下下一代,男子不行。我那夜对你这般,兴许是酒后错将你当作女子了。醒后我原想向你解释,但我看你并不在意,我也就作罢。”
“你!你懂个甚!”季燃气得胸口起伏,张口就咬在沙月的手背,将这股气都发作出来。
沙月攒眉道:“你如要与我谈这男欢女爱的事,那延续子嗣的事该如何做?我当时拒你本就觉得这是误会,我想你也该觉得这是误会。”他被咬得哼了哼声,“岂料你竟不是这么想,‘心悦’二字还叫你惦记了那般久。”
季燃松了嘴,牙印溢出鲜血,他舔齿,腥甜便晕在了舌尖的味蕾上,“那你主子与公子又是何种关系?从古至今何人说相爱之人非得需一方延续子嗣?”
“主子与公子……他们不需要。”沙月舔舐着伤口,“他们不一样。”
“那你需要吗?”季燃反倒问:“月郎,那你需要吗?”
“嗯,需要。”沙月不假思索。
“我真真是咎由自取。” 季燃心口窒息,又几欲哭出泪花来。
沙月当即于心不忍,软声道:“是我的错。”
季燃一指抬向门口,不再看沙月,“多谢探望,你走吧。”
“嗯,适才嘱托,我会与主子回禀。”
“不必,不劳。求人之事岂有代劳的道理,我改日亲自登门。”
沙月心生气恼,“季……”又缓了缓语气,“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