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418)
“阿晚。”
“嗯,王爷。”
景司沅挨着门框,指勾着温暖的手炉,发愣似的盯着院里的几株红梅,素白的雪挂在枝头,衬得红墙下的它们愈发鲜活秾丽。
温晚端来热好的补汤,捧去顺便打量王爷的脸色,“您在想什么?”
“想梅花开了,阿晚也长高了,新的一年又要来了。”
王爷的一句感慨有那么多的情绪,接过他递去的补汤,他想说点什么,翕动着唇竟吐露不出半个字。
王爷像是被一切的哀愁包裹了起来,听不出半分的喜悦。
“过年了,您想要什么贺礼?”他随口挑件聊着该高兴的事问。
景司沅低头瞧汤面倒映的影子说:“一枝梅罢。”话落饮了口苦汤。
温晚又瞅见王爷望梅出神。
好不容易喝完了,他把碗筷放回桌,那头王爷趁他一不留神走了。
“王爷。”他追出门,便舒了口气。
景司沅抖落些积雪,折着枝。
“王爷外边太冷了,您回屋,阿晚帮您。”
“赠予兄长的,须得我亲自摘。”
温晚不想同重病的王爷扭,有点恼地闷头找剪子去了。
王爷病都这般了,任些性子其实算是好事,总好过整日闷屋里不言不语的,也不开心也不难过,就仿佛余生都在盼着死期的来临。
他不愿王爷如此。
“我不在了,阿晚打算做什么?”
“您莫讲这些没的。”
景司沅拿着一枝梅偏头看俨然生气的温晚,病容一笑,“去寻你哥哥罢。”
越到濒死的时刻,人便想的越多。
他犹豫很久,还是选择放弃,把“假哥哥”的秘密藏死在心头。
他不忍心温晚失去他了后,又失去一个哥哥,此后再无依靠。
“您明明没什么精神,倒有精力想我的事。”温晚责怪道,“不许再讲这种不吉祥的话。”
“我的身子如何了,我能不知吗?阿晚,”景司沅语重心长地说,“我走了,你在这偌大的皇宫便失了依靠,你不能再留下,去找你哥哥,和他待在一处我才安心。”
温晚不舍地问:“您要赶我走。”
“我要送你回梅家。”
他清楚王爷的担忧,他知道皇家最大的秘密。
“我时日不多了,阿晚。”
景司沅笑容惨淡,追溯曾经,所有的人和事,最幸运的是遇见了一个叫温晚的小乞丐。那个小乞丐用最纯粹的情谊一直不离不弃地陪着他,而现在,他该还回去了。
不管温晚多么的坚决,景司沅都不为所动。他命宫里的传信,请国公夫人出面带走了温晚。
正值隆冬,窗台覆雪。他倚着窗扉,骨瘦如柴的身躯如飘零的玉屑般,似乎要随风离去了。
小太监福贵端饭食过来,当即吓得饭菜摔破一地,他大声喊着,“宣,宣太医!快!请陛下!”
“请陛下——”
王爷捉着梅枝,半阖眼,肩头抽搐着,口中不断溢出鲜红的血。
李庆祥失了平日的礼数,推门直喊:“陛下,陛下,王爷病危!”
皇帝笔杆砸得书案一声响。他当即一懵,径自便跑出了御书房。入夜皇宫的风渐大,李庆祥拿上氅衣追着,陛下像是听不见,甚至将笨重的发饰扔到了地上。李庆祥忙不迭停步捡起雕有龙形的发冠,再抬头,昏光摇曳的长廊已然看不见陛下的踪影了。
景司忆远远便见寝殿前跪着数名宫女和太监,他一把将门推开,太医旋即跪了遍地。福贵伺候在床榻边,一刻不停地用巾帕擦拭王爷止不住涌下唇角的血,下颚和脖颈全淌红了。
“陛,陛下。”福贵攥着染血的帕子跪地。
景司忆看着痛苦的弟弟,他临榻坐下,揪着龙袍的袖口擦着血渍,“如,如何了?”
太医磕头,“回陛下,王爷五脏六腑俱损,回天乏术。”
“五……哥……”
“嗯,我在呢,阿沅。”
他看弟弟张着血口,微微动唇,缓缓举起折好的一枝红梅,他慌乱地握住了冰凉的手。
“不……不怪你……只盼……下世……莫……莫再生……生于帝王家……”
他的阿沅哭着,阖上了双眼。
“阿沅……”他哽咽着。
原来他的弟弟什么都知道。
“你走了,五哥,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他俯首,脸颊贴着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心,两行泪滑落,扼制着情绪,失声痛哭。
眼看马车穿过宫门,温晚突然闹着要下来,他跳了马车,在凌冽的大风中跑了起来。
“我羡慕阿晚。”
“羡慕什么?”
王爷难得的笑了,“羡慕阿晚很多,来世,换我做阿晚的哥哥罢。”
王爷……
王爷……
王爷!!!
他跌跌撞撞跑回寝殿,迎接他的,是一下又一下的钟声。
他跪在雪地里,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生在帝王家却羡慕着寻常人家。
◇ 第227章 在下李鵺(二)
元月新春,梅宅张灯结彩,如往年一样在观苑楼摆桌,家中上上下下齐聚一堂。只是这年夜饭比往年少了些熟悉的身影,大伙心底明白,面上还是其乐融融的,怕坏了过年的气氛,更怕惹得国公夫人伤心。
过了时辰,裴兮便悄然离席,把观苑楼留给大伙热闹。她回房抱着快满一岁的儿子,听着偶尔响起的炮竹声,反复翻着丈夫和弟弟们寄回来的信。
几页家书不过“平安”二字。
“明明喝不得酒非要喝。”
沙月背着醉酒的季燃,迎新雪朝自己的苑里去。入了卧房,他将哼哼唧唧的人放到榻里,脱掉鞋袜,盖上被衾。他摸摸腰,掏出一个红纸包裹的钱袋,轻轻搁在了季燃的枕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