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426)

“李公公，本官有要事请奏，可否通传一二？”

李庆祥抱佛尘颔首，“陛下说了，裴大人直接进无须通传。”

“多谢公公。”

裴逸作揖，李庆祥给他开了御书房的门。

皇帝似乎预料了他会来。

“陛下。”裴逸才下跪。

“是为季燃来的吧。”忙于案牍的景司忆未抬头，笔尖却顿了顿，“他有意欺瞒朝堂，驳了他探花郎的名头和资格，贬回庶民已是开恩了。”

裴逸骤然哑口无言，先前路上准备的求情的话是一句也开不了口。既然如此他还能求些什么，这俨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季燃只关押了一日，翌日旨意一到，他便被释放了。梨花又开满了京城，他步履沉重地走在铺满梨花的街上，神思空荡荡的，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没了家世的倚仗，没了钱财的来源，穷困潦倒的只剩一点才学，原想着靠它考取功名，寻求一个安身立命的落脚点。

阴云密布的穹天落起了雨，一滴两滴渐渐湿透了肩。身旁行人跑得急急，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前面。

“琼瑾！”裴逸来不及换官袍，结束了政务就出皇城来找季燃。他挑车窗的帘探了半颗脑袋喊季燃的字，“上车！”

“老，老师。”季燃在烟雨中愣了愣神。

“快些！”

裴逸催着，季燃快走几步俯身入了车厢。

他方坐下抬头便见裴逸正注视自己，低了眸子像犯错的孩童，轻唤了一声“老师”。

继而听见了叹息。

“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为何曾经未同我提起过？”

季燃抿嘴，不语片刻还是如实答了，“父亲打的。”

“他！”裴逸诧异，心底的怒火隐隐上来，“他何故打你？竟将你的耳朵打坏了！”

“是我口出不逊，惹恼了他。”

“他不晓得身体残缺是当不了官的吗！”

裴逸情绪有些激动，声量也提高了，忿忿不平道：“他一心要你入仕，到头来却是他一手害你无缘仕途！”

“老师……”季燃眼神哀伤，看着替他激愤怒言的裴逸，惨然地笑了笑，“您莫要生气，终归是我的错，也谢谢您为我求情。”

“我原是打算求情的，可面圣时，陛下已然做了决断……”裴逸没再往下说。

季燃怔怔，眸光浮了雾，翕动着唇，到底没把要说的说出来，所有的复杂情绪最后不过几声干笑。

他笑的神情却比哭更难看，然后举着宽袖掩面，泣不成声。

裴逸没有讲下去的，是陛下。

他还是将陛下想得过于宽仁了。

“是你命那郎中到御史台找我的。”秦尧在皇城截住了顾书哲的去路。

顾书哲神色凝重，定睛看了看质问的秦尧，转眼望去别的风景，旌旗在高墙迎风猎猎，“这乃是御史台的职责，不是刑案，不归我管。”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说辞显然不能说服敏锐的秦尧，“是那位的意思吗？”

顾书哲没有回答，相顾下缄默了。

而秦尧，读懂了这双眼睛。

皇帝早在封锁京城大力搜捕季伯文的那段时间就获知了季家在京内近乎所有的消息，让季燃参加科举不过是他彰显仁厚的手段罢了。

顾书哲想来便不寒而栗，若叫皇帝发现他也得知过七王爷的真实身世，恐是死也不知是怎么死的。

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他忽然感觉全身被枷锁禁锢，仰首眺着阴霾的天色，任由雨点湿了眼。

【作者有话说】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下章就是财迷李鵺收账记了，敛钱钱回去找老公。

◇ 第233章 在下李鵺（六）

淳光六年。

雨声密集，铺天盖地淹没了周围的声音。

蓬头垢面的老百姓冒着大雨揣着碗，朝城门口的施粥棚跑。人人都晓得李家在那处施粥好几日了，每日不间断，打巳时起至酉时这段时间，去了就有粥喝，有饼吃。南边一下传开了，都道李家乱世中出了一位活菩萨。

雅州最后还是没守住，好在的是城中的百姓尽数撤离。由梅家小将军领的一小支军队后撤至意州城前三十里地，就地扎营。

“三哥！廷安哥哥的车队来了。”孤华边挑帘边喊道，是生怕别的兵没听见，接着把滴水的伞立在门旁的位置。

梅鹤翎脱了甲，上身就穿个里衬，摆弄着沙盘，闻言也没抬头，不痛不痒地应了声“嗯”。

“有牛肉干！”孤华手里就抓着一包，是卸货时，岳舟额外塞给他当零食的。

梅鹤翎这才抬头，瞅了眼孤华吧唧吧唧的嘴，眼疾手快就抢走一块咬住，含糊道：“他比亲哥都惯着你。”

孤华被抢食也不恼，后边还有几麻袋，够他当零嘴了，“也不是，比莲净哥好就对了。”

“到这也不忘挤兑他。”梅鹤翎哼笑，摇摇头，用牙撕着牛肉干。

“门没进呢？唉，我就听见有人夸我了。”穿金戴银的岳舟拿把纸扇撩门帘，迈着步进来，打伞的随从支着伞侯在帐外。

他扇指着孤华，“好弟弟。”

梅鹤翎瞧岳舟一副暴发户的作态，皱皱眉，“啧，瞎显摆。”

“说什么！”岳舟立即没好气，步近沙盘说，“我没把黄金串成链子带就不错了。”

“俗，”梅小将军一脸无可救药道，“俗不可耐。”

“唉，唉唉，世俗世俗不就是人活在世便是俗么？”岳舟摊手，“俗怎么了？就问怎么了？”

孤华站在两个哥哥中间，左瞟瞟右瞄瞄，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