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526)
又来这里了。
他心道脚步不停使唤,两条腿便跨了进去。
茶喝到一半,楼下的动静突然就大起来,似乎是有人在为一幅画而争论不休。他放下杯,想着怎么每次来都有新鲜的热闹看。
“这幅画真的是假的!”
“不可能!李爵爷请来老先生鉴定过,是真迹!”
二人当着围观的众人争得面红耳赤,面上都渗了汗。
围观者不嫌事大,分作两派纷纷附和,说是假的有,说是真的也有,还有的单是看戏,就比如宁青泽。
他站在楼梯中央,睥着攒动的人头和引起这场喧闹的“罪魁祸首”。他对字画不感兴趣,辨是辨不出个真假了,就躲着等最后的结论。不曾想这戏越闹越精彩,指着画大胆说“假”的人又指着另一幅字帖,说它也是假的,一时间人群七嘴八舌吵得火热。
他常来茶舍,听人说起过这里的陈设是古董,悬挂的字画皆是出自逝世的名人之手,大手笔得很,吸引了不少大家来观赏,倘若有假的,应当早早就被发现了,不可能留到今日。
有些古怪。
他喊来端茶倒水的小厮问:“画真是假的?”
小厮躲闪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之前不是真话画吗?”
“客官这事小的真不知道,要不您问问掌柜的。”
小厮才说完,底下二人就嚷着叫掌柜来给个真相。
几人将掌柜从收账的位置簇拥到具有争议的画作前,质问着是真是假。掌柜为难地拿袖口料子擦脸上的汗,敷衍地说“真的,哪有可能是假的”。
“不对!我上回摸过这幅画,它和现在这副摸着触感不同!”
“你还动手去摸,这么名贵的古画岂是你的手能碰的!”
两边嚷嚷着又吵了起来。
宁青泽无言旁观,内心的古怪渐渐加重。
都察院回来的路上,白夜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们,不清楚是哪一方的势力,或许是都察院,或许是玄清司,又或许是使臣府的。
白夜禀报了,但主子沉默着,打下了马车就心事重重的,像没听见他说话,他也不出声了,免得扰了主子的思绪。
林兔将温离吩咐的事情办妥,他大致猜出了此举的目的,仍先回府请示道:“尽数完成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温离依旧坐在窗台的位置,仿佛窗外的风景看不腻般,“先装两车古董字画,明日和着鹤卿一块送出城。”
这是他昨日下的决定,怕夜长梦多。
其实打昨夜起他心里便很纠结,他想趁夜深人静时去看一看有些时日不见的爱人,奈何内心的另一种想法始终在抵抗着思念,他要顾全局面。他心尖的人太过优秀,一点点的异样就能察觉出端倪,他不能去。
“您呢?”
“我不能有任何动作,某些人在背后盯着我,要走也得等鹤卿先安全出城。”
林兔默默在心中叹气。
随即温离又道:“莲净会跟着一起,他武功高,能将鹤卿护好。你呢?出去或是留下,由你决定。”
“我留下照顾您。”林兔想也没想便给出了答复。
“我随时有暴露的危险,你真的要留下吗?我不介意你跟着莲净离开,你不会拳脚,继续待下去对我而言没有用处。”温离偏头注视,“我有你这个答案就够了,同莲净离开。”
“我……”
“不是商量,是命令。”
林兔呼之欲出的拒绝的话一下噎在了喉咙,然后抿紧唇,咽回腹中。
风荷坐在屋檐顶眺望穹天的晚霞,呆呆地望了良久,像是有心事。梅鹤卿在廊道上逗鸟,留意到了高处的风荷,接着扔掉手里的草根,回书房了。
到了用膳的时辰,风荷听见丫鬟喊他上厨房,他便飞下来去厨房给主子端饭菜。
简单的两菜一汤,他用银针试毒确定安全,而后鬼祟地环顾周围,见下人都出去了,他从腰带里掏出白日林兔给的一包蒙汗药,散入了饭菜。他默念着“对不住主子”,心理上委实受折磨,可他不得不那么做。
公子有公子的道理。
他尽力让自己正常些,不要露破绽,端晚膳进了主子的书房,照着平日那样,给空盏倒上茶水就出来了。
梅鹤卿收起书放回架子原处,才开始用膳。
再进书房,主子已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风荷立即按照公子的嘱咐把主子捆住,暂且安置在床榻,等天完全黑下来,他去找来一只箱子,轻手轻脚把主子藏进去。后院门驶来一辆拉货的马车,莲净假扮的车夫,和他合力抬箱子装上车。
风荷没跟着一起离开,他还需要留下来应付一晚上,要是中途有人来找主子,不管是丫鬟还是仆从都得有人拦住。
“明日约定地点见。”
“好。”
温离看时辰,鹤卿应该被运到铺子里了,只等明日一早开城门。
他适才喝了点酒,这会在等着夜里的晚风将他吹醒。这老家伙醒来一定气极了,他还从未见过老家伙大发雷霆的一面。
他轻哼,笑了笑,腹诽着老家伙过去的错事。
“谁叫你撇下我一走了之,如今该轮到我了。”
他忍不住嘀咕。
他趴在窗台望着夜空里明亮的弯月,蓦地一股伤感涌上心头。
“这一离别,又要到何时才能相见。”
还能不能活着相见,
他这情爱,谈得可真苦,总在分离、分离、分离……
鸡鸣一声,天光破晓,不知道谁家的看门狗也叫唤了两声。莲净耳朵贴着装了二爷的木箱子,没听见里头有动静,这睡了一夜都没醒,主子到底是下了多少的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