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风记(549)
“嗯,途中行医治病本就不易,瘦了好些是自然的。”
“那也要注意身子,你这瘦显然是没吃好也未休息好。”
季乔曦边爱怜地说,边带季杳到摆了午膳的食桌旁,芸儿立马心领神会,福身退下命别的下等宫婢去拿碗筷。
“还说杳杳,姑母也是。”季杳被带着到椅子落座。
她露出个勉强的笑,“哀家是叫这天热的,没胃口。”
季杳看神情就知这话不可信,也能依处境猜到是何缘故,她没接着再聊下去,话锋一转说:“外边世道乱了,不安全了,往后杳杳都留在宫里陪您,监督您要多吃两口饭菜。”
季乔曦闻言,眼里心事重重的,淡淡地笑着,不知该不该高兴。武朝的军队不知何时就打到京城,届时这繁华的古都将陷入汪洋的火海中,她要带着杳杳逃到何处去才算是安全?不过内心的忧虑,她只是压在了心底,不愿说出口破坏了这短暂的喜悦。
“先用膳,填饱了肚子再与哀家讲讲路上遇到的趣事。”
“嗯,好。”
夜里就寝,季杳躺上床榻,回想今日入城撞见了吴鸠,她便辗转难眠。
“季小姐,”已经复职的吴鸠正在街市值班,凑巧发现了回京的季杳,见对方似乎要绕道躲开他,嘴唇一碰把人喊住了,“谢公子。”
转身要往别处走的季杳与谢长衣双双定步,回身朝吴鸠望,略微施礼,“吴将军。”
吴鸠套着头盔,黑铁下的一双眼目光炯炯,“上次两位破庙里不辞而别,我以为是遭遇了不测,险些就要向太后 娘娘请罪了。”
季杳明白话里藏话,抿着唇一言不发,因为此刻如何回答都算是暴露。
“吴将军要说什么就说罢。”谢长衣直言。
吴鸠抬手屏退了跟随的禁军,“岳舟没和你们一块逃吗?”
“岳舟?”他佯装一愣,故作不识地说,“他是何人?听着略有耳闻。”
“你不认识?”吴鸠瞥他。
“真不识,草民何必要骗将军。”
“那季小姐认不认识?”
季杳一抬眸就和吴鸠审视的目光相撞,她强作镇定道:“岳家的公子。”
“看来季小姐是认识了。”
“只是听说过这名,不熟悉。”
吴鸠自是不信,他瞥眼瞧着街上来往的百姓,“季小姐不承认也没事,陛下已经晓得是岳舟劫走了梅鹤翎,和他有干系的免不了牢狱之灾。”说罢顿了顿,压低声,“你该多谢我没把你供出来,否则就是宫闱的那位也难救你。”
季杳手心冒了汗,那吴鸠一走,她便两脚一软差点栽倒,幸好谢长衣扶得及时。
她侧过身面朝里阖目,“有干系的”指的不正是岳舟的父亲。
兵部侍郎岳青禾突然锒铛入狱,风声不稍半个时辰就从大理寺传开,但众官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牢房门响起锁链的摩擦声,身穿囚服的岳青禾看去,狱卒的后边还站着一袭绯红的官袍,在昏光中像是浓稠的血。
狱卒给顾书哲开牢门,他没进去,站门前道:“我奉陛下旨意来押你入宫。”
岳青禾自被捕那日就早有预料,他为官半载有余,不论大小皆勤勉尽责,务实担当,从兵部衙署至大理寺狱的这条路中他不断扪心自问,他岳青禾何时有过对不住陛下对不住朝廷的时候,然陛下一道旨意就将他捉拿下狱。不待狱卒来扶他,他撑了下破烂的草席起身,捋着两鬓垂落的银发,缓步而出。
“陛下前几日盛怒,今日才愿召见你。”顾书哲背手与身旁的岳青禾并肩走着。
“陛下何故大怒?”岳青禾断定,这和他现在的处境有关。
“陛下有令,你见了他自然清楚。”
“近来朝臣中多有道顾大人得势的,”岳青禾望着尽头的光,不知为何突然提起入狱前在同僚那的所听所闻,“裴大人失去陛下的信任,顾大人有望顶替,他们都猜想可是因受了亲妹妹的连累所致。我眼下也如此揣摩,是否是我家那逆子做了什么引得陛下龙颜大怒?”
顾书哲现在的境况却如岳青禾所言,因裴逸的失势而渐得龙心,“原来岳大人也听朝堂下的闲言碎语。”
“偶尔,它就如同风一样吹过耳边。”
跨出大理寺狱的大门,天光照来,他难受地闭了闭眼。
“上马车。”顾书哲先行迈下石阶步在前头。
几步回头,他觑见这位已是满头半白的兵部侍郎抬起戴着沉重脚镣的双腿,蹒跚而下。
坐上官轿,他挑窗帘看了一会街边的景色,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伴君如伴虎,未来的仕途如何,当官的谁也没信心保证下一个遭殃不会是自己。
最近御花园里的菊花开得正盛,天气好时,皇帝都在赏菊,太监领着俩人径自往静心亭去了,到时皇帝正在抚琴,岳青禾知晓这是逝世的沈太傅所授,要的是陛下宁心静气。
可这弦外之音却听不出半分宁静。
岳青禾屈膝跪拜,额头磕在了地上,没有旨意不敢抬首。
琴声拨了一阵,止时,亭中阒然,就是呼吸声也轻了。
景司忆抚着琴弦,喜怒难辨地说:“李庆祥,你与顾大人一道退下吧。”
“喏。”
“是,陛下。”
顾书哲领旨,由着李公公前边带路离开,跪地的岳青禾仍旧纹丝不动。
短暂的声响消失,亭子再次安静下来,在这样的静默里,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压着岳青禾的脊梁。他知道,那是帝王正睥睨着卑微的蝼蚁。
“岳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