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甲伸出手,温柔地拥抱他,抱了好几分钟都不舍得松开。
沈暮云几次想跟他说其实自己没有太看重生死,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拒绝医生的好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下次复诊在两周之后,不要忘了,云云。”沈甲在他耳边说。
沈暮云:“好。”
“药一定要准时吃,三天一次,兑在温水里,不会很苦,我尝过了,是酸酸甜甜的。”
沈暮云:“嗯。”
“我会想你,非常地想。”
沈暮云:“……”
他忍了忍,最终还是礼貌地开口:“沈医生,我至少还有七个月时间可以好好活着?”
沈甲眨眨眼睛,没有听懂,道:“不止七个月,我会治好……”
沈暮云:“但你现在这样,听起来像我明天就要暴毙了。”
沈甲愣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目光还落在沈暮云的嘴唇上,道:“抱歉,我似乎操心太多。我们下周再见。”
沈暮云勾起嘴角:“下周见。”
他拎着医生的“桃子味饮料”,在转过身的下一秒收起笑容,沉沉地走向电梯,回到安静得宛如坟墓的停车场里,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在电梯旁站了片刻。
电梯边有一个巨大的垃圾桶。
七个月……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沈暮云盯着垃圾桶,片刻后抬脚走过去,准备将桃子安慰剂丢进去。
可就在松开手的剎那,一只冰凉的大掌裹住了他的手背,以不容置疑地姿态紧紧将他握住,连同即将被丢弃的药袋子一起攥紧。
沈暮云回过头,对上了沈乙沉默寡言的深绿色眼睛。
沈乙皱着眉,语气不是很愉快,似乎在指责他的任性:“不要丢。”
沈暮云从未和新助理聊过病情,此时却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用的安抚上。”
沈乙眉头皱得更紧:“不是安抚。”
沈暮云:“桃子味的绝症药,还是自制的,我想应该是维C泡腾片。”
沈乙恨不得把眉头拧成川:“……不是安抚。”
两人对峙三十秒。
沈暮云先败下阵来,因为沈乙的眼睛对他来说过于有杀伤力。他收回手,道:“好吧,不管是泡腾片还是特效药,我都会好好喝它,助理先生。”
沈乙这才将手松开,挡在他和垃圾桶之间,监督他拎着药上车,然后把药塞进他的包里。
“睡前要吃,”沈乙说,“我会在九点打来视频,看你服药。”
沈暮云:“你怎么知道是睡前吃?万一医生让我空腹吃呢?”
“沈医生刚才给我发了注意事项。”
沈暮云:“……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沈医生?”
沈乙:“这是作为生活助理的职责。”
沈暮云:“……”
新助理的工作态度未免太热情了一点。
算了,维C就维C吧。
沈暮云靠上座椅,看着手臂上今天新长出来的青斑小点,将袖子放下来,用布料完全遮住这具在加速腐烂的身体。
车子缓慢行驶,他转头望向车外,想着沈甲在医务室里说的话,把手掌贴上胸腔,感受到里面的温度,然后抿起嘴唇。
他没有深究病因,也不打算前往大医院复查,更不准备请专家会诊、再尝试各种可能的治疗,因为——
不可能治好的。他无比确信。
这个念头就像多年的精神疾病一样根深蒂固,几乎要和大脑长成一体。
他肯定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死了,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开所有的谜题。
而一具尸体,怎么能被治愈?
……
即便如此,在答应沈乙之后,沈暮云还是很守信地服用了药物。
晚上八点五十八分,他泡完澡,懒散地披着浴袍,将“泡腾片”丢进温水里,看到它迅速将透明的水染成血一样的鲜红色。
杯子里的液体变得极为粘稠,散发出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腥甜气息,经过十几秒的等待后依然在咕噜咕噜冒泡,像女巫锅里不停沸腾的魔药。
沈暮云皱起眉,凑近一些闻,试图分辨里面的成分。
一低头,蒸腾出来的水汽瞬间钻进了鼻腔,如同某种有生命力的虫子,顺着呼吸道涌进肺里,飞快与他的血液融为一体。
他愣了一下,立刻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之后,他足足缓了半分钟,才迟钝地分辨出刚才闻到的气味。
绝不是桃子味,而是……
硬要描述的话,像热带雨林里因为高温和雨水而即将糜烂的花芯,又甜又腻,浓郁得让人头晕目眩。
沈暮云想吐。
他脸色苍白地盯着药看了很久,在倒掉和喝下去之间摇摆不定,直到他的手机在九点整准时响起,沈乙拨来视频。
沈暮云把杯子移开一点,接起视频,打开后置镜头问助理:“你看到这杯药了吗?”
沈乙很镇定:“嗯。喝完药早点睡觉。”
沈暮云声音微微发抖:“沈助,它是什么颜色?”
沈乙道:“浅粉色。”
沈暮云:“……”
片刻沉默,沈暮云眼中流露出迷茫,看着仍在翻滚的鲜红液体,忽然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确定起来。
“浅粉色?”他喃喃反问,“什么样的浅粉色?有没有气泡?浓不浓稠?看起来奇不奇怪?”
沈乙透过镜头注视着他,观察他的神色,言简意赅回答道:“鲜榨桃汁那样的浅粉色,没有气泡,比较浓稠,并不奇怪。”
沈暮云:“……啊。”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