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丞相少年时(58)
那厢,王管事见无人应答,气得踱步而走,“好、好!一个都不说是吧……”
“王管事,”
在这死一般的静默里,平日里在后厨有些人缘的一中年男子颤颤巍巍开了口,“……便是出了什么事,您老也说道说道,大家伙儿也罚个明白。”
王管事狠狠剜了那中年男子一眼,“谁将这‘金钩青菜心’做成了甜的?!眼珠子是白给的?连糖和盐都放错,偏生还叫上头的吃出来了!”
“现在处罚下来了,是谁做的赶紧自己出来,不出来就一律连坐,通通罚俸半个月!外头人可等着呢,自个儿出来,便是出去挨几板子的事,介时被我查出来,你就别想在后厨待了!”
王管事话说一句,黎安安便瞧见顾大娘的面色灰败一分。末了,已是一双眼睛里含了泪,嘴唇哆嗦着,彻底六神无主的模样。
八成是她今早出去处理了家里的事,回来心神不宁,将盐放错了。
后厨一片沉默,顾大娘的眼神也四处张望着,仿佛希冀着有谁能出来帮她一把。可王管事连连坐的话儿都说出来了,有谁敢管这事儿?他们不主动供出她来已是最后的情分。
可顾大娘如今几岁?挨上几板子下去,非得在床上躺三四个月不可,她一把老骨头了,若真挨了板子,家里儿子不好好照顾着,连挺不挺得过去都难说,更何况她家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没了她撑着,这家非散了不可!
顾大娘满心凄惶,目光哀哀地扫过后厨的每一个人。
“我再数三秒钟,自己站出来!一!”
王管事的话仿佛催命符,一下一下打在顾大娘心里,让她心跳得越来越快。
“二!”
顾大娘绝望地闭了闭眼,浑身发抖,准备站起来。
“三——”
“王管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打破了这満室凝滞的氛围,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却见一瘦小的身体站了起来,“王管事,金钩青菜心是我做的,我领罚。”
清凌凌的嗓音。
是黎安安?
众人面上皆划过一抹愕然:那道菜分明不是她做的,她为何要站起来?人群中,那真正本应受罚的顾大娘望着那道站起来的身影,更是愣在了当场。
王管事的眼皮往下一掠,“就是你?”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将人狠狠抓过来就推搡着往外送,“害得本管事扣了半个月的俸禄,出去领罚!”
黎安安什么话也没争辩,踉跄着被王管事推出去了。
片刻后,院子里传来板子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顾大娘听着那一声声打板子的动静,手里捧着的碗忽然掉在了地上,她佝偻着,泗涕横流,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我这黑心的糟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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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安疼得整张脸都皱成了包子,她心里哀嚎,早知道这么疼,当初便不站起来给顾大娘顶罪了!
打到后面,她已经疼得有些失去意识。等一顿板子终于挨完,黎安安便瞧见后厨的人都冲了上来,一个个地红了眼睛,活像哭丧。她还想说些什么,但实在是太疼了,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被人小心翼翼地、连人带凳地抬了起来,顾大娘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哭,她起初觉得吵闹,但听着听着,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又疼又吵,这板子挨的。
黎安安再次睁开眼睛时,落入眼帘的是她那小破房床前的木桌,点着一盏烛火,火苗晃啊晃
——晃得她想起来把它掐了。
她刚一伸手,就忍不住“嘶”了一声。
真疼!
黎安安龇牙咧嘴地趴回了床板上,活像一条蔫了的鱼。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她扭着头朝后看去。
是顾大娘。
她端着一碗药,面上神情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见她醒来,站在门口讪讪道:“我、我来给你送药……”
将药碗放在黎安安伸手能碰到的地方,顾大娘低着头往门外走,“你好好喝药,有什么事……就喊大娘,”顿了顿,“我就在门外守着你。”
床板处传来一声轻轻的敲击声,黎安安叹了口气,“顾大娘。”
见人的眼睛望过来了,她扯出几分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受了伤,怎么喝药啊?”
顾大娘一怔。
那张歉疚的脸上终于牵出一丝笑意,她擦了擦眼睛,叠声应道:“好、好,大娘喂你喝。”
她们谁都没有提那顿板子的事,一个只默默地喝药,一个只安静地喂药。两人之中,却有什么东西悄悄消融了。
夜深人静。
黎安安趴在床板上疼得睡不着觉。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她显得比往常要脆弱些,譬如现在,独自一人时,便忽然很想有个人陪在身边。她自小没有娘亲,不知道被母亲疼爱是什么滋味,可现在却莫名有些想念顾大娘的陪伴。
黎安安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努力想些旁的事情,想要转移注意力。
窗枢处一声轻响。
皎洁的月光里,现出少年郎俊逸的面容,他似是赶来得有些急,两颊泛起微红,呼吸里带了喘。
黎安安愣愣地瞧着翻窗跳进来的裴故,一眨眼,眼睛里就带了泪,“裴故……”
她的声音又绵又委屈,好似受了伤蜷在洞穴里呜呜咽咽的小兽。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黎安安觉得自己平白掉泪实在是丢脸, 当下喊了一声,便赶紧伸手想把泪擦了。可这心里酸涩一旦翻起来了,便难以压下去, 黎安安不但没把眼泪擦停, 反倒越流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