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167)+番外
凌霄怏怏地松开了手,并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了沈晏清不高兴。
是因为他在灵堂里的棺材偷偷亲沈晏清脸蛋的事情被发现了吗,能过去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和他算总账,也算他三生有幸了。
两人心里揣着事,沉默着不知道走出去了多远的路,沈晏清才发现近处被大雾掩盖的是一座座高耸的雪山。
沁州所在的城镇地势非常的平坦,是被山谷夹着的一片平原,这里该是沁洲的边缘地带了,翻越连绵的雪山,山的另一面是与沁洲接壤的金州。
沈晏清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困惑的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他以为凌霄会带他去一个更高级点的地方,解决掉这所有的根源,而不是带他来这瞧上去冰冰冷冷、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山野。
凌霄同样在眺望这方远山,风雾里他的声音很飘忽渺远:“梦境是有限度的,当我们远离这个梦境的根基,就能脱离这个梦境了。”
沈晏清有些难以置信,他狐疑着再问了一遍:“就这么简单?”
凌霄转头对着他,还不等他摆出自己往常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轻轻说“嗯”,沈晏清已经高兴坏了。
他兴高采烈地提着自己过长的衣摆和裤腿,准备去翻山越岭,心底涌起无尽的期盼和希望。
沈晏清无比的想要摆脱掉自己现在这幅丑陋的模样。
对他来说,这幅美貌,要远比他还能继续活下去要更加的重要。
——只要翻过这几座山,他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幻境里,月亮是被禁锢住的。清亮的月光与淡绿色迷离的星光洒向了与高山迷雾背离的方向。越是往山的深处攀爬,视线中的四周便越是灰暗。
这样高耸的山,从前以沈晏清懒散畏难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叫他主动一口气翻越过去的。
可现在他的心中憋着一股劲,只要翻越过这几座山他就能变回原样的信念,让他好似浑身有了用不完的气力。
攀爬着的间隙里,沈晏清正在乐观的胡思乱想,没想到他被迫卷入这处绝境的起始,是他稀里糊涂的掉进河里,再从一座雪山上滚到了山脚。而出去的办法,就是要他顺着来时的路,再翻越过这座困住他的牢笼。也不知道等出去了,他会不会还在河底。如果在河底,那可就糟糕了,他最怕冷了。
极夜中不分昼夜,被冻得枯萎的树是没有叶子的,光秃秃地插在随土壤起伏的地势上。
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朝着一个方向走,总是能出去的吧,沈晏清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茫茫的雪中行走了多久。
走得越久,他四肢冰冷,可心中却仍好似有一股攒动的火苗,正似手中提着的灯笼烛火般蓬勃地燃烧。
很快,蜡烛烧完了。
他就将手里的灯笼丢掷一旁,继续往前走。
凌霄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急不缓地跟在他的身后。
期间也不是没有想说过话,沈晏清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在想念温暖的汤婆子,似熔炉般的太阳,酸湫湫的青梅子,透亮的、能照出他从前好模样的铜镜……才不会给凌霄什么回应。
凌霄想了想,等出去吧,他也在心里想。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能和沈晏清在一块儿的,他们会有很多无话不谈的机会,会哄好他的。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沈晏清都要气疲,他终于翻越了沁州最后的一座山,在山颠上看见了黑白分晓的交界线。
在这条线往西北,世界寂静在黑暗中,而过了这条线往东南,世界是色彩浓郁的。稀薄的雪下褐色的土壤,青绿色的地衣从雪下藏着,一直生长到没有雪色的地方。
顺着这层地衣蜿蜒生长地方向,他抬起头向着更远的山坡眺望,峭壁下长满了粉白花瓣的小花。拂面而过的冷风冰冰凉凉,金玉开没有骗人,原来在北域这般寒冷的地界上,会长出这般柔软的花。
没有人告诉过沈晏清,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他就能变回原样。从始至终,是他自己猜测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那座藏在幽深深渊中的阴暗府邸。
沈晏清快乐地向着那片朝阳的山坡奔跑,时隔多日未曾见到的阳光和煦地沐浴在他的身上。
他饱含期待、极其兴奋地去拆自己手上的纱布。
一圈、一圈。
越拆他心跳越快,他心越忐忑。
最后真相揭晓,沈晏清愣愣地望着自己双手,他的双手照旧那副仿佛被车轮碾过再长出的疤痕模样,像是冬天杂物堆久不收拾后长出的沾满灰尘的蛛网,狼狈又难堪。
没有什么蜕变,也没有什么变回原样,沁州中是什么样子,他现在还是什么样子。那副丑陋的模样。
自此,沈晏清失去了自己最最骄傲的美貌,它曾是他人生中唯一能被称作是依仗的优点。
于是,他的心也像被碾过般的破碎了。
一直以来支持着沈晏清离开沁州的气力突然地衰竭,他直挺挺地跪倒在雪上。那张并没有好转的脸蛋上,神色却是平淡的,绝望敛在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
像一层一层向着岸边涌动的海浪,被压下去的海浪并不会平息,它只会蓄力掀起一场愈发凶暴的浪潮。
一无所有的痛苦再度向沈晏清席卷而来。
他不是跪在沁州冰封多年雪山上,他好似跪在百年前的殿宇中。那时城外的士兵们手推着攻城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殿内外火光冲天,四处是准备逃难的太监宫女,本该防守的侍卫腰间鼓鼓囊囊的在各个宫内流窜搜刮。同样的一无所有了,当时大厦将倾的是腐朽不堪的王朝,现在倒下的是再无反转余地的沈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