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1259)
这三个条件,一个比一个优厚,胡濙相信,首阳君和朝鲜没有拒绝的道理。
大明人多势众,国力横强,现如今就是大明抢占了济州岛,朝鲜连个屁也不敢放,也夺不回。
但大明自有国情,高道德劣势带来了许多的不便,大明贸然侵占不征之国的土地,大义有亏。
胡濙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强取豪夺,更何况说服天下人,朝鲜未曾有不恭敬之心,大明无罪征伐,实乃不德之举。
作为礼部尚书,胡濙提出的这三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即便春秋论断时,也不能说大明薄待朝鲜。
姜孟卿并没有马上答复,而是站起身来和金何到偏室商量了片刻,才回到了案桌之前,姜孟卿颇为郑重的说道:“还要加一条,复贡高丽姬。”
复贡高丽姬谁的好处最大?
自然是那些在朝鲜占据了分配地位的达官显贵。
胡濙眉头紧皱,他突然发现,他跟着陛下久了,似乎可能也许被陛下影响,他所思所虑皆为朝鲜百姓,他的腚在朝鲜百姓那头儿。
他提出的三个条件,都是为了朝鲜长治久安。
可是朝鲜提出的条件,仅仅是为了谋求肉食者的私利。
这种思考角度的偏差,让胡濙这个老头子有些恍惚,他点头说道:“此事需禀明陛下。”
胡濙站起身来离开了会同馆,站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大明百姓,胡濙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大明得君如此,何其天幸,天佑大明。”胡濙自言自语了一句,坐上了车驾,奔着讲武堂而去。
待到胡濙说明了朝鲜的条件,朱祁钰满是疑惑的放下了手中案卷,思考着前因后果,才眉头拧成了结的问道:“循旧例,把这些高丽姬送到皇宫去吧。”
“告诉姜孟卿,复贡之事,朕准了。”
“朝鲜居然对治倭和垦种不是很有兴趣?”
“倭患可是朝鲜头号军事威胁,而垦种涉及到了朝鲜粮食安全,乃是国之大事,他们居然问都不问?”
胡濙看着满脸惊讶的陛下,只想说,朝鲜君臣所思所虑所行这才是常态,大明这些年,也是这个样子,陛下这种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才是奇葩。
大明皇帝为何英明,全靠同行衬托。
(奇葩本就指奇特而远超同类的美丽花卉,奇葩本身就是褒义词)。
第六百一十五章 亡国五病 臃肿痿痹
胡濙对现在的大明天子极为满意,他历任建文、永乐、洪熙、宣德、正统、景泰六朝,沉沉浮浮六十余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书生变成了朝堂的不老松,相比较之下,当今陛下比之永乐大帝,只少了几分亲征的霸气。
时光荏苒,当年太宗文皇帝能够亲征靖难、五征漠北,是因为太宗文皇帝有太子可以监国,陛下等闲不能出京,乃是时势所逼。
胡濙看着坐在软篾藤椅上对朝鲜肉食者的不理解,俯首说道:“陛下,肉食者鄙。”
“昔项羽杀子婴、焚长安、火烧秦宫、分封天下,汉高祖汉随秦规,七年定鼎江山。”
“袁绍召董卓入京,刘璋请昭烈皇帝入蜀,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大汉衰微天下群雄蜂起。”
“司马氏行谬策,招致五胡南下天下凋零,晋惠帝司马衷一句何不食肉糜,贻笑千古。”
“隋炀帝兴洛阳、建江都、开京杭、修驰道、三征高丽,齐头并进,丹阳宫西阁内求毒酒而不得,三尺白绫缢。”
“唐玄宗任人唯亲,尾大不掉终酿安史之乱,煌煌大唐,天子九狩京师六破。”
“宋太宗重文轻武,燕云十六州,五百载空唱悲歌,后大念祖宗之法,与宋太祖革故鼎新背道而驰,三百年大宋朝,党祸盈天。”
“胡元内外争锋,纵失规矩,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神器旁落,天下易主。”
胡濙从先秦之后,将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的几位,总结的非常到位。
项羽杀子婴烧秦宫,这其实不算什么,但是项羽分封天下,搞得楚汉相争,历经东周四百载的历史思辨,大一统已根深蒂固,楚霸王英雄盖世,也难逆历史洪流。
朱祁钰对一些历史细节不是很了解,他有些奇怪的问道:“当年隋炀帝在丹阳宫求毒酒而不得?”
“是。”胡濙俯首说道:“隋炀帝曰: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锋刃!令狐行达、马文举等将不许,缢杀之。”
隋炀帝的不想死于斧钺之下,请毒酒,众叛军不给,最后解下了自己的练巾,让令狐行达勒死了自己,结束了荒诞不经的一生。
朱祁钰对隋炀帝的下场心知肚明,隋炀帝最大的问题,就是打仗打输了…
放在大明的语境之下,朱元璋也好、朱棣也罢,父子二人,十三次征伐漠北,仅仅洪武五年尝一败外,战战皆胜,若是朱元璋或者朱棣,三次亲征皆大败而归,那大明也得亡。
大规模的国战向来如此,败者入土、赢家通吃。
稽戾王朱祁镇是怎么死的?还不是败者入土?
历史上的明代宗顾念亲亲之谊,不舍得杀了明英宗,可朱祁钰不会惯着这个好哥哥。
“那大明呢?当以何亡?”朱祁钰有些好奇的问道。
一个混迹于朝堂六十余年,巡抚天下又身居高位,一生反反复复的政客,大明礼部尚书,对大明的顽疾,又有何等看法?
大明当以何亡,这个问题,其实犯了大忌讳。
胡濙认真的思索了许久说道:“陛下真的要问?”
本来,朱祁钰就是话到这里,话赶话有此一问,胡濙总结了历朝历代亡国之祸,可这个话题在大明讨论,实在是有点忌讳莫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