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1715)
“这个时候,但凡是出一点问题,朝廷都会下意识放松扼住官僚贪婪之手的力度,因为之前的经验告诉所有人,放开力度,就会缓解一时之急。”
“但是最后完全放开的时候,黄衣使者再也无法出京;陛下的政令送到了地方,就会被堆积在书吏的寺库,而不是在黄榜之上;百姓悲苦无依诉诸无门,囊中无钱缸中无粮;天下豪强连田阡陌手下私兵无数。”
“最终导致群雄并起,逐鹿中原。”
王翱从行政效率和清廉、贪腐的问题上分析了一下问题,其实就是在政治中普遍存在的边际效应。
管理和放任都存在边际收益,够乱的时候管制有收益,
管制太严的时候放任有收益,很有意思的一个动态平衡。
用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话说就是宽而有制,简而有节。
景泰年间,大明朝堂的六部明公们,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说屁话,追求绝对清廉,肯定是作为吏部尚书的最高追求,但是那完全实现不了,王翱没有起高调的讲不切实际的屁话,而是从实际角度出发,去探讨贪腐问题。
王翱环视了一周后,才开口说道:“其实当下讨论的南北两雍监生之事,大抵和治贪之事一样,最开始治学极严,而后遇到了一些问题,发现放任一些,可以短暂掩盖问题,而后遇事就放任,最终导致了今天之局面。”
“臣以为于少保所言极佳,陛下。”
王翱说的其实就是形成路径依赖的后遗症,他有没有反对商辂的说辞?他没有针对商辂的任何一言一词,只是单纯的陈述自己的观点,但是字字句句都在反对商辂的说辞。
王翱的意思很明确,这个问题并不是在清算正统年间的旧账,而是宽纵过头了要矫正,不能把问题的性质搞错了。
如果是正统年间遗留问题,为何在陛下登基之后、改元之后没有收手?
既然不肯收手,怎么能怪朝廷无情?
皇帝都换了一个,做事依旧我行我素,臣工的恭顺之心何在?既然毫无恭顺之心,何来皇帝暴戾?
商辂所言求情,即便是在千年来的君君臣臣、封建礼教的框架下,也是讲不通的。
朱祁钰不住的点头,王翱这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即反驳了观点,将问题的性质点明,又没有开罪翰林、监生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合体。
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合,和当初的大汉朝的京畿县,因为武宣二帝,迁了太多的豪户,这些京畿县后来的治理,极为困难,而汉宣帝的酷吏、京兆尹赵广汉,是治理京师豪户的能手。
王翱毫无疑问就是朱祁钰手下的酷吏之一,练纲、左鼎就是王翱的左膀右臂。
“臣未闻朝廷有如此苛责,恐寒了天下士林寒心,不如等明年科举之后,再行流放?”商辂转换了个思路,改变不了问题性质,就立刻改变策略。
从斩立决变为斩监候,只要能拖一点时间,就可以想很多办法了,比如李代桃僵,比如张冠李戴。
新任的礼部尚书萧晅却笑了笑说道:“商学士此言差矣,这不是苛责,也不会让天下士林寒心。”
“永乐元年,太宗文皇帝曾下旨放依亲诏,将南衙国子监所有监生放归依亲,自国子监祭酒,到国子学、律学、太学、广文馆、四门馆、书学、算学、武学博士、掌教、助教典学等一应放归依亲,可不仅仅是监生啊。”
“永乐二年,也没见各地举子不肯入京赶考,反而是英才汇聚,规模空前,士子们人人称善矣,太宗文皇帝广揽贤良。”
“又不是洪武年间了,天下读书人何其广众?”
“五条腿的马不好找,舞文弄墨的读书人,还不是遍地都是?”
“莫非商学士是觉得于少保的处置还是太过于心软,打算把翰林院翰林学士至助教、掌教等一并放归?”
萧晅是提前做了功课的,陛下直接把今日议题泄露给了他,他虽然年纪大了,可不代表着他就是个糊涂虫,稍微做下功课,就能把商辂给说的哑口无言。
萧晅一点都不客气,甚至是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思,因为国子监本来就应该归礼部管,现在礼部说话根本不管用,反倒是翰林院的翰林们放个屁,都有大堆的拥趸。
萧晅知道自己就是个过渡的尚书,因为年纪的缘故,干不了太久,他自然争取在任的期间做出点事儿来,胡濙珠玉在前,他萧晅不能太差劲儿,贻笑大方。
摆事实,讲历史,萧晅讲的是永乐年间的依亲诏。
永乐元年,朱棣实在受不了这么多的儒学士在耳根子边嗡嗡叫,直接把整个大明的国子监上下一窝端的干干净净,而后重新组建。
“你!”商辂脸色立变,但是萧晅所言句句属实,商辂没法反驳,在陛下面前可以畅所欲言,甚至可以骂陛下亡国之君,但你要实事求是的讲,而不是胡乱捏造。
萧晅虽然不如胡濙那般会洒水洗地,但是处理礼部事,还是颇有章程的,他还有一个问题是不太擅长奏对,没有急智,但是让他打有准备的仗还是很有一手的。
萧晅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监生九成五有问题,那国子监上下从祭酒、博士、助教、掌教必然也有问题,也应当一并处置。
姚夔眉头紧蹙的说道:“臣在景泰元年就上书言此事,请陛下放归监生,但是朝中万事庞杂才耽误了,于少保所言流海外,臣以为甚善。”
姚夔是桐庐姚氏的大宗嫡子,为了姚夔的仕途,姚氏当家直接投献了半县之田作为官田让陛下在浙江推行农庄法,是投献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