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1915)
“武清侯多虑了。”于谦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也是旧事,胡少师曾经跟某讲过一段旧闻,建文年间,靖难之战中,各地募兵勤王的文臣武将被俘虏,你猜是如何处置的?”
“那自然是立斩不赦,这建文君败了,燕府胜了。”石亨想都没想的说道,靖难之战,可是争道天下的藩王造反,这站错队了,安能有什么好下场?
于谦摇头说道:“并没有,这些被抓的文臣武将大多数都被赦免了,若是稽查无罪庸碌,则罢免放归依亲,若是稽查并无差错有才能,则官复原职。比如工部侍郎张显忠,江西布政使杨涟、江西按察使房安,更是带着江西募集的乡勇勤王,到了应天府的时候,文皇帝都登基了,轻易把他们活捉了,最后全都官复原职了。”
“这里面也有咱们的胡少师。”
“永乐十一年,文皇帝下敕宽宥靖难旧臣及家眷,当初所有被流放的旧臣和家眷如数赦免,尽数归乡,为此朝中的一些老人颇为愤慨,还跟文皇帝闹了一场,这老人们就问文皇帝,这要是宽宥了,咱们当年拼死的靖难,岂不是成了笑话?”
“文皇帝说,这都十多年了,得向前看不是?”
“啊?”石亨面带不解,他不懂,这是传闻中诛了方孝孺十族的暴君明太宗朱棣?
于谦看着石亨的模样,笑着说道:“故事只是故事,对于文皇帝而言,流言蜚语耳,无足轻重,不足挂齿,任由他们胡说便是。”
“可是杨汉英这情况,和杨涟、张显忠、房安、胡少师又有不同,他是叛逆。”石亨仍然有些奇怪,杨涟等人那是各为其主还能以君臣大义遮掩一二,这杨汉英也能用君臣大义遮掩?
“杨汉英带着一堆人马跑去投奔瓦剌,这走着走着就散了不少,到了集宁之战后,更是鸟兽群散。杨汉英也没有给也先出谋划策,更没像喜宁那般,亲自跑到紫荆关诈开了关隘,所以喜宁入了解刳院坐上了雅座,而杨汉英,陛下仍然可以容他活着只要不回大明便是。”于谦耐心至极的解释了其中的差别。
杨汉英没有造成恶劣的后果,反而到了和林之后,杨汉英对大明夜不收的活动多有助益。
于谦继续说道:“陛下也是一以贯之,两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附逆作乱,兵败后跑到了交趾,在大明郡县安南之事中,对大明进军多有助益,柳溥即便是不自缢,陛下也不会下旨杀了他,柳溥子嗣仍为大明安远侯,不过留在交趾永不回朝就是了。”
“原来如此。”石亨这才了然,他没有参加郡县安南之战,那会儿他在大宁卫剿匪,当时还有不少人说武清侯失去了圣眷,直到陛下回京到了通州,诏石亨觐见,仍任石亨为先导,石亨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回了肚子里。
“陛下宽仁,时人受流言蛊惑,多有误解。”于谦略显无奈的说道,都说陛下暴戾,可是于谦觉得这话不对,陛下这个人其实非常简单。
陛下心里的对错评定的标准,一向非常明确,危害大明利益和不危害大明利益。
只要不危害大明利益,那便不会闹到生死的地步,好说好商量,但是危害到了大明的利益,那朱祁钰这里便只有雷霆,没有雨露。
于谦也非常坦然的说道:“凭心而论,当初京师之战的时候,就连我都没有必胜之心,毕竟那会儿身为皇帝的稽戾王都被俘了,京师老营只有两万,那会儿朝阳门还专门安排了人,若是事有不顺,便随时扈从陛下南下,再做打算。”
土木天变,就跟天崩地裂了一样,杨汉英的叛逃硬要是洗地,也能从君臣大义的角度去洗地,毕竟稽戾王被俘了,杨汉英叛逃瓦剌,那不是追随自己君主的君臣大义吗?当然这样洗地,过于生硬了。
“于少保以为杨汉英该如何处置?”石亨倒是好奇于谦的态度。
于谦毫不犹豫的说道:“该死。陛下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说的,该死,不过他不重要,就像这里对大明而言一样,不重要,只不过他活着对大明有利。”
于谦能够理解陛下的决定,甚至还能解释一二,只是代表他不反对,但是不代表他支持这个决定,他是个忠臣,这种贰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留杨汉英一天在人世间,就是对忠义二字的侮辱。
杨汉英不重要,于谦也犯不上为这样一个不重要的人,和陛下起间隙,陛下要杀要留,自然陛下说了算。
尤其是杨汉英活着比死了有用,杨汉英活着对大明有利,那于谦便不反对这个决定了。
次日的清晨,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可是这和林并不酷热,于谦出门还裹着一个大氅,草原风大,于谦随行的医倌还是给于谦挂了一件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医倌是皇帝陛下派遣的,这不过都是陛下的任务罢了。
于谦裹着大氅,军旗在草原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而大明的炮兵阵营被拉到了卡通塔山口外,漫长的炮兵阵线之下一望无际,人数过万则不可计量,山口之外,皆是神机营的火炮,掌令官骑着马四处传递着军令,整个军营一阵的忙碌。
“神机营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在侧翼,侧翼一旦失守,这炮兵、火铳兵就是砧板上的肉,所以两侧要有轻骑策应,而且还要楯车防止敌军的骑卒冲阵。”石亨对于谦讲解着军阵的布置,对于炮兵和火铳兵而言,正面就是炼狱,可是两翼就是突破口,如何防守两翼,就成了石亨一直以来研究的事儿。
在最外围是轻骑防线,而后是楯车和钩镰枪兵的防线,如果这两道防线都被突破,火铳兵的阵营还未即使调转方向,那便是败局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