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2013)
朱祁钰摇了摇头说道:“那自然不行,恩荫来的官员不任事,就是任事他们也干不了不是?干砸了,朕还得给降罪,还不如让他们当米虫。”
于谦立刻回答道:“这便是了,两宋入流太滥,北宋前期还好些,大都是进士举人,后来都是遍地恩荫,而且不仅仅是寄禄官,都可以去任事,这是两宋吏治败坏的根源。”
“这些恩荫官把持了大部分的权柄,多数都是酒囊饭袋,这朝政糜烂,是可以想象的,两宋通过恩荫实现世袭罔替。”
朱祁钰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这就是两宋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原来是如此共治。”
于谦说两宋是老赵家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就不只是红口白牙凭空指摘,而是讲事实、讲依据的将事情拆开了。揉碎了,讲的清楚而且明白。
胡濙接过了话茬补充道:“到了咱们大明,因为恩荫不任事,没了权柄,之前咱大明朝那点俸禄,还要折钞七成,多数还给不了,这恩荫与否便不是世袭罔替的关键。”
“那怎么实现世袭罔替呢,科场舞弊。”
不任事的寄禄官,在景泰年间亦足俸发禄,足俸是大明吏治反腐抓贪的前提条件,但是不任事就是不任事,并不掌控权柄,这也是朱祁钰在拿走驸马都尉对五城兵马司的权力之后,驸马都尉们跟疯了一样,跟皇帝闹别扭的原因。
于谦仍然在朝为官,有些话于谦讲不方便,但是胡濙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就直接把话讲在了明处,将事儿摆在了台面之上,大明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是出自恩科。
比如即将回京的强盗湖广巡抚年富,他是会试副榜出身,不在一二三甲之内,严格来讲,年富是进士,只不过是特赐进士,在一二三甲进士出身眼里,特赐进士不是进士。
大明读书人过千万众,三年一次的恩科,又有几人能够鱼跃龙门?即便是中了副榜,那也是足够光耀门楣之事了。
既然无法在制度上保证官僚数量的绝对,那么就通过把持上升通道,来间接把持权力。
正统年间,现在的山东巡抚裴纶,就是因为做会试主考官清正严明,连自己的女婿都不肯行个方便,最后回县里修县志去了。
朱祁钰立刻就理解了于谦和胡濙到底想说什么,于谦只是单纯的以南宋冗官为引,而后胡濙补充说明,他们两个在告诉皇帝,这些窃国为私的蠹虫到底想要陛下在哪方面投降,怎么去投降。
虽然于谦只是单纯的把遴选官员拿出来说事儿,但不仅仅是科举取士,而是各个方面,蠹虫们都希望皇帝投降。
皇帝陛下会投降吗?
不会。
窃国为私的蠹虫们,他们有几个团营?
凭什么摁着大皇帝的脑袋,逼皇帝投降!
大明朝的朝士们,真的很喜欢拿两宋的例子来谏言,文武皆是如此。
朱祁钰探着身子对着于谦说道:“于少保若是来劝朕不要杀人,那就是白来了。”
“王复、王越是大明墩台远侯的了山,他们二人,是我大明朝西北方向探查情报的核心人物,即便是王复和王越的身份,在这次阿史那仪回京后,只差一层窗户纸就捅破了,可就是这一层窗户纸,朕不说可以戳,就不能戳。”
“可是他们回京的消息如此快的被散播出去,朕一定要把这条线上的人抓出来,该送解刳院的送解刳院,该斩首示众斩首示众,家眷一众流放爪哇。”
“朕的底线一直非常清楚,无论怎么斗,为大明国家安危奔波的军卒们,是不能碰的底线,这涉及到了朕能不能在这椅子上坐得稳。”
于谦眉头紧蹙的说道:“不应该夷三族吗?”
“嗯?于少保在以退为进,劝朕仁恕吗?”朱祁钰听闻于谦所言,也是一愣,他还以为于谦是来劝他不要杀人,结果却是一种很新的劝仁恕的办法,我把你的路走了,让你无路可走。
于谦颇为认真的说道:“重罪十条,以谋反为首恶,意为企图颠覆推翻朝政,国家大事,在戎在祀,破坏戎政,以谋反论,大明律:犯重罪十条者,不在八议论赎之限。臣以为理当论夷三族。”
于谦,是一个封建礼教下谨遵千年以来君君臣臣的六正之臣,所以在一些事儿上,于谦有理由比朱祁钰更暴戾。
于谦详细的解释刑名,十恶不赦,在大明律法中则是重罪十条,遇赦不赦,不仅仅是大赦天下不赦免,更是不能八议来宽宥的重罪,而这个案子,涉及到了戎政,企图颠覆推翻朝廷的谋反大罪。
“十恶之罪名者,虽无犯意之联络,夷三族,以收威吓惩戒之效。”胡濙又补充了为何要夷三族,以收威吓惩戒之效。
朱祁钰沉思了片刻摇头说道:“晋书刑法志有言:罪不相及,古之制也。近者大逆,诚由凶戾。凶戾之甚,一时权用。今遂施行,非圣朝之令典,宜如先朝除三族之制。”
“至此之后,夷三族再无成文,朕以为不妥。”
夷三族这个罪名是在魏晋南北朝之后,彻底从中原王朝的刑名中废除,虽然这个罪名被完全废除之后再没有设立过,但其实仍有执行,比如大明朝胡惟庸案。
朱祁钰和于谦、胡濙在处置此事的罪名上,发生了一些分歧,朱祁钰还是想只诛首恶,而于谦和胡濙认为应该连坐。
朱祁钰看着于谦说道:“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旺、国无信不兴,既然国法无成文,朕以何法论夷三族?”
于谦极其擅长国家之制,能够明白陛下的大道之行,他思索了片刻,俯首说道:“陛下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