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亡国之君(2112)
“刑部尚书俞士悦,朕这里有几份案卷,俞尚书看看。”朱祁钰从桌子上拿出了数份奏报递给了于谦,于谦看完之后,面色凝重的递给了俞士悦。
俞士悦眉头紧皱的看完,略微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于谦,又看了看陛下冷峻的面色,俯首说道:“臣愚钝,这几份案卷,皆依大明律而判,是有什么问题吗?”
于谦捏了捏眉心,侧着头对俞士悦说道:“倍之。”
“倍…倍…倍…之?”这俩字一出,俞士悦的牙关都在打颤,在他眼里,满是和煦的陛下,立刻变成了真武大帝模样,似乎随时就要将他的命取走。
二十七廷臣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俞士悦,尤其是都察院总宪贺章,一只手的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大明首先把这层窗户纸捅破的就是贺章。
当年贺章前往川渝任巡抚,临行前和刘吉吃酒,在人生的岔路口,贺章叫嚣着皇帝有什么难对付的?倍之可破万法,贺章在那个岔路口,终究是没走进死胡同里。
陛下的刀极为锋利,砍九族也不在话下。
所以于谦于少保倍之这二字一出,连大明正二品的刑部尚书俞士悦都直接麻了,吓的。
俞士悦可不想进解刳院。
朱祁钰一看这气氛,脸上冷峻变得和煦了一些开口说道:“于少保,于少保,收收神通,你看你俩字差点把咱大明的刑部尚书给吓背气了,俞尚书,于少保是在提醒你,小心有人在这方面做文章。”
俞士悦只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一样,将手中的案卷又翻看了一遍,才抬头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人在试探?”
“嗯。”朱祁钰看出来了,俞士悦要人提醒才能看得出来,是因为朱祁钰对倍之这俩字多少有点过敏。
一见过度保护,立刻想到都是生意,立刻想到利益输送,立刻想到利益团体,立刻想到以偏概全,立刻想到谋求特权,朱祁钰的想象力,惟在倍之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大抵是朱祁钰见多了妖魔鬼怪,而于谦在地方履任二十五年,也见多了牛鬼蛇神,所以,于谦能够通过这几卷案例,很快的洞悉到有人在试探。
朱祁钰想了想解释道:“好了,我们来看看这几件案例吧,司法的核心原则之一,便是保护弱者原则,但是这几件案子,处处出现了过度保护,就以这本案例而言。”
“十四年三月初三,大名府富乐院一女子乘车前往元宝山参加诗会,此女子名叫张香儿,车夫陆严,行四人称陆老四,路上香儿频繁催促,陆老四自觉得路熟,便抄了个近道,这张香儿,一看不是熟悉的路,还以为陆老四起了歹心,便从车上跳了下去,摔折了腿。”
“这陆老四见状也是吓得六神无主,把张香儿抱上了车,送到了大名府惠民药局救治,这张香儿才算是保住了性命,否则这血流如注,活不活还两说。”
“这张香儿把陆老四告到了大名府衙门,告诉陆老四意图恃强而奸要欺凌于她,这陆老四是百口莫辩,张香儿立刻问陆老四是不是抱了她,陆老四送张香儿就医的时候,的确是抱了张香儿。”
“这按照咱大明律法,该怎么判?”
俞士悦俯首说道:“恃强而奸,罪者绞,未成,配五百里。折伤,罪者绞。”
朱祁钰将手中的案卷传了下去说道:“按照大明律法规定,陆老四这是未遂折伤,按律当绞,这案子就送到了朕眼前来,朕左看右看,这案子判的不对,但是律法核心原则的确是保护弱者。很显然,但从这个案子来看,陆老四是男人,孔武有力,正值壮年,是强者,这张香儿是女人,弱不禁风,是弱者。”
“大理寺卿注曰:不可,刑部尚书俞士悦书押曰:恐有隐情。”
大理寺卿俯首说道:“陆严未遂,且未曾折伤张香儿,张香儿乃是自己摔伤,此案,不可判绞。”
俞士悦终于是挺直了腰板说话,他俯首说道:“臣让按察查验,发现了隐情,这案子不能这么判。”
“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陆老四,到底有没有打算欺辱张香儿呢?”
“大名府富乐院是什么地方?是那些个赎身的娼妓聚集之地。”
“张香儿本是娼妓,不过却是赎身的娼妓,给这张香儿赎身的是大名府有名的葛大官人,张香儿是葛大官人养在富乐院外室,所以,这案子里,看似陆老四是强者,其实不然,这葛大官人才是强者。”
“再说到陆严,为人素来忠厚、老实巴交,家中儿子刚刚过了童试,是秀才,这陆严的婆娘赵氏,虽然泼辣,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妒妇,但持家有道,这陆严前些日子刚在顺天府买了一处民舍,衣食住行皆无虞,陆严为何要如此行事?”
朱祁钰又问道:“那万一真的是陆严见色起意呢?”
俞士悦赶忙答道:“陆严的婆娘赵氏闻名十里八乡除了妒之外,便是美貌了。”
“这葛大官人曾经差人从中分说,若是这赵氏肯从,依了这葛大官人的愿,这案子自然不会判绞,若是不肯依,这案子即便是不判了绞,也要流放,到时候这陆严的婆娘赵氏,还是得依。”
朱祁钰再问:“大名府知府是朝廷命官,为何明知此案有如此大的错漏之处,还呈送到这大理寺,意欲何为?”
王翱听闻陛下询问,翻动了一下自己的备忘录说道:“大名知府刘守义,去年十二月,有按察御史劾其畜养外室,目前已经查实确有其事,查实的还有刘守义花销不菲,出手极为阔绰,言身家厚实,但其父不过是良田百亩,算不上大富大贵,绝对撑不起他那般花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