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和蝉(679)
10岁拜师,今年整整10年。
锋利的剪刀顺着白色的线,严丝合缝地发出刀锋和布料撕裂的摩擦声。
杭澈没有多想,“喜欢为什么不继续?”
燕雨迟意外坦诚,好像终于等到一个人可以听听她的心里话,“我爸妈说这个不挣钱,现在时代不同了。”
杭澈换了休闲衣服,双手伸进裤子口袋,“那你觉得呢?”
燕雨迟扯着嘴角笑,“我觉得他们说得挺对的。”
人字左右一笔一划,便是有取有舍。
可是好不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却要放弃,滋味应该不那么好受。
杭澈望着燕雨迟身后一排衣架上琳琅一片,她不自觉走过去,抬手抚摸着那些熨烫得体的旗袍,“你和你师傅的每件衣服都是手工制作吗?”
“嗯。”
“挺可惜的。”
杭澈第一次近距离认认真真地欣赏这些服装。
燕雨迟眼角跳了跳,“我和别人不一样,爸妈小时候是怕我以后很难找工作,就让我跟着隔壁的裁缝店老板学做衣服,至少有个能糊口的生意。”
杭澈顿了顿,手里捏着邓子衿的第一场戏穿的那件,“周师傅做了多久?”
燕雨迟将刚刚剪出来的布料对齐,“做了一辈子吧。”
一辈子只做一件事。
杭澈不由感叹,“那她好厉害啊。”
燕雨迟打开针线盒,拿出一根针对着灯光,目光对准针孔,“没什么厉害的,无论做得多好,最后也都会被淘汰,现在大家生活节奏那么快,很少有人愿意去等一件手工衣服了,大家都说干这个没前途。”
杭澈回头看女孩,笑着说,“我现在不就在等吗?”
燕雨迟右手拿着线头轻松地穿了进去,不费吹灰之力,这样的动作她不知道做了多少遍。
“那不一样。”
杭澈上前双手抱在身前,“哪里不一样?”
燕雨迟熟练地将针线穿过布料,在空中拉出好看弧线,脸上渐渐失去笑意,不知如何回答,便保持沉默。
沉默有时候,就是最好的回答。
杭澈继续问,“你为什么做衣服的时候会把助听器下掉?”
燕雨迟回,“这样,不容易发分心。”
杭澈手撑在桌子上,“那为什么别人说那些话的时候,你要带上?”
燕雨迟哑口无言,握着针头的手指微微捻动,脑子里在不断分析着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燕雨迟好奇地放下针线看着这位前途无量的影后。
“因为这个世界太吵了。”杭澈压低了声音,情绪有些低落,“很多时候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这么专心。”
燕雨迟深呼吸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羡慕一个聋子,她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和我一样,你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会给自己做超级多的衣服!”杭澈表情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想象。
燕雨迟神色轻松了一些,“你还挺乐观。”
杭澈一本正经问,“你不觉得裁缝是很浪漫的职业吗?”
“浪漫?”燕雨迟简直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杭澈一只手划在桌子上,一边来回踱步,“伦敦街头有一个职业叫做点灯人,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在天黑之前,点灯人会在路边的路灯旁架起梯子,打开灯罩,一盏一盏地点下去。”
18世纪中期的时候,油灯取代了蜡烛,这个特殊的职业应运而生。
女孩手里早已停下,认真地听杭澈讲话。
讲故事的人声音很好听,轻轻缓缓,“这个世界上有三个国家还保留了点灯的传统,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雨无阻,他们就像是从童话世界里走出来的魔法师。”
燕雨迟听完笑了笑,拿起手里的布料和针线,神色微顿,仿佛是看到了魔法杖,她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银针。
杭澈停下,手指敲了敲桌面,“科技确实在发展,但不代表会取代一切,你刚才说这件旗袍哪怕是缝补过的,也不会是原来那一件了,这不就代表你做的每一件衣都是独一无二的吗?”
燕雨迟抬头木讷地望着眼前人。
“独一无二,难道不浪漫地存在吗?”杭澈说得极为诚恳,对上少年人有些湿意的眼睛。
燕雨迟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手不自觉地收拢,针头扎进食指一阵刺痛提醒了她,她用拇指挤压,一颗红色的血珠凝结在指尖。
她讪讪一笑,掩饰自己心中的翻涌,“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你比我幸运,比我早十年,我现在好像才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杭澈脸上露出坚定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想试一试。”
“拼尽全力之后,得失不论,无憾才好。”
燕雨迟望着那张笑脸出神,不慌不忙地重复着,“拼尽全力。”
人生本来就有无数可能,当你做任何事到达极致,你就会折射出你为之努力奋斗而耀眼的光华。
有的人是一束聚光,专注明亮,有的人五颜六色七彩斑斓,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光源,才变得分外有趣,绚烂精彩。
如破晓划破那幽暗的长空,坚持到最后的人,终达彼岸。
而她们,相逢于梦想启航之前。
第二天清晨,杭澈身上披着的戏服滑落,她从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起身,那条焕然一新的旗袍挂在她眼前的衣架上,窗外的风拂过它的每一处针脚,它飘扬在朝阳微光中,飘扬在棕色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