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104)
只是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属于自己这种差劲的猎手。
如果真像思南所说,猎人要猎心,那自己究竟是何时错过了猎心的机会?
还是说,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不能强求。
可他想要!他就是放不了手!
朱笔被丢出老远,笔尖在地上溅出一溜血珠子似的红痕,翻滚着在屏风前停下。
赵珩两眼发红捶打了两下玉案,压抑在喉咙里的低吼声像极了呜咽。
那本奏疏却连震动都不曾震一下,静静地躺在他阵阵发痛的双拳中间。
此时此刻盘踞在他心头的,是他从不曾有过的负面感受,复杂得没法用单一个词来形容,只是有愤怒,有痛苦,有压抑,有不甘。让他心焚如火,却找不到地方发泄。
不过转瞬之间,这点情绪也消失不见。
他的身体一直都有着过于优秀的自我调节能力,它太擅长四两拨千斤,以至于自己都察觉不到那些被遮掩的情绪。
赵珩起身,茫然走出内殿书房,张礼见状,急忙来为他披上披风。他目无旁视地来到殿外,甘泉宫是皇宫里地势最高、视野最好的地方,这也是他喜欢这个宫殿的理由。
他坐在丹陛前,看着远处几座宫殿发呆。
“陛下,石阶上凉……”张礼从不曾见他如此,无比心酸地小声道。
赵珩置若罔闻,只是在默默地想,哪怕是这样高的宫殿,他竟然也望不到宫墙外的颜府。
月光倾泻下来,温柔清辉一视同仁,照在了丹陛石上头雕刻的盘龙之上,大概也已透过窗,照到了他朱笔批完的那本奏疏上了吧。
颜知回到泾阳县会做些什么呢?靠收田租过小日子么?将来哪家的姑娘会嫁给他?他会有几个孩子?
未来几十年里,他的心里一定还会住进更多的人,总会有一天,他会彻底将“岑玉行”、将“赵珩”,都从心里清扫出去吧。
可岑玉行和赵珩的将来该怎么办呢?他们硬挤颜知的心里,将里面弄得乱七八糟才腾出一寸地界来,一心想要赖着不走。
颜知将他们赶出去后,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难道变回孤魂野鬼,重新在世间漫无目的的游荡,旁观着那些从没理解过的喜怒哀乐吗。
不知静坐多久,有颗小小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
薛王是张礼差人喊来的。赵珩在丹陛前一坐就是半个时辰,说什么都仿佛没听见,除了这位小殿下,张礼已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将圣上的魂给喊回来了。
“父皇。”孩子稚嫩的声线说,“不要哭了。”
赵珩果然回神,低头,抬手抚上带着小冠的幼子颅顶,一下下的顺着他的头发丝。
“乖珏儿,父皇没有。”
薛王摇头,将脑袋往他怀里贴,耳朵贴着他的前襟:“父皇这里,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他说:“一抽一抽的,好像在哭一样。”
***
子时一刻,在院子里煮茶的季立春终于等到了预料中的敲门声。
打开门,外头的人兜帽加披风,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那双固执的眼睛露在外头。
“……有这么冷吗?”季立春问。
“嘘!”陆辰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了半天,蹑手蹑脚的走进门来,活像个第一次犯案的蹩脚的贼。
季立春在他进门后关上院门,“吱呀——”的一声贯穿了夜深人静的巷子,让刚刚轻手轻脚进门的人听上去像个笑话。
“你小声些!”陆辰气急败坏。
“你正常点。”季立春不客气道,“还有,你迟到了。”
他不过随口一句的得理不饶人,陆辰却当真了,解释道:“抱歉。我怕被人跟着,多绕了几圈。”
季立春觉得好笑:如果真有什么有心人要跟踪他,他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不够对抗的。
不过说到底对方也是怕牵累自己,于是季立春不再挖苦,指了指院子里的小桌子和小凳子:“坐吧。”
陆辰一边脱下兜帽披风,一边在桌子一侧坐下。
季立春给他沏了茶:“我煮的药茶。安神的。”
陆辰双手揣着暖和的茶碗,四下打量着院子。他披风下的衣着素雅却不失华贵,一看便是出身极高的世家子弟,与这不过二进的小宅子有些格格不入。
“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陆辰不解,季立春不像是出身不好的人,而且就算是出身不好,他最近得了那么多封赏,不说和当年的颜府比,却怎么也该有个大宅,若干家仆吧?
“我看中这后头有一小块地,可以种点药草。”
“你父母呢?”
“在开封老家。我年轻时和父母闹得不太愉快,一个人来的雍京。”
季立春不愿多说,只浅淡提了一下。
“那你妻儿呢?”
“行了,别调查我族谱了。”季立春忍无可忍,将话题引了回来,“说说吧,那个案子的事。”
第92章 管中窥豹
被提醒了来意后,陆辰小心翼翼的看了对方一眼。
是否要和对方和盘托出,关系到两点,第一,是会不会牵连到对方。好在,季立春已经替他打消了顾虑。
第二点则是对方是否可以信任,关于这一点,陆辰也已在家中犹豫够了。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便不会出现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了。
陆辰打定了主意,这才一脸沉重地缓缓开口:“你听说过[判官案]吗?”
“没听过,我今天才来雍京。”季立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陆辰这回听出是玩笑了,皱着眉头说了下去:“我先前在调查的就是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