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109)
快吃完的时候,白鸟一时失手,尖喙中滑落一颗小浆果,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
颜知弯腰拾起那颗浆果,见上面沾了几粒灰,浑不在意地在雪白昂贵的衣袖上擦了擦,然后重新放回到那小碟子里。
“我要走了。”
本没打算和任何人道别,却竟是一时没忍住,对着一只连名字都没有的鸟雀开了口。
颜知看了半天白鸟,直至它吃完最后一颗浆果,也抬头侧着脸与他对视,方道:“你往后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去取放在窗框上的行囊,抱上母亲,径直往月洞门外去了。
他穿过花园,走进主院的回廊,来到颜府大门,正准备推开偏门时,听见身后传来羽翼扑棱声,回头便看见那白鸟朝他飞了过来,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概是察觉了最后一个人也即将永远离开这曾经金碧辉煌的地方,它有些无措了。
颜知将装着母亲骨灰的盒子放在一旁的石墩上,又将拎在手中的行囊往肩上一挑,腾出手来抓住那只白鸟。
白鸟的身体在冬日里显得很暖和,手心能感觉它比人更快的心跳。
“去吧!!”
颜知将他朝着天空一丢,那白鸟便扑腾着翅膀飞出了这四方的天井。
旋即,他也带上东西,转身推门离开了颜府。
第96章 立储
雍城前一夜下了雨,日出时街上都雾蒙蒙的,颇有几分“渭城朝雨浥轻尘”的感觉。可是无人为他设离筵饯行,也无人劝他更尽一杯酒,因为颜知谁也没通知,便直接出发去了东市车马行。
咸阳与雍京不远,马车行官道是五日,颜知有朝廷下发的路引,手续齐全,也不讲价,一切自然顺利非常。
市集上的百姓南来北往,未必互相都认识,却也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块,讨论起昨日下发的圣旨。
“听说了吗?昨日圣上下诏书,册立薛王殿下为太子,册立大典就定在来年开春。”
“薛王殿下才多大?如此急着立储,难不成圣上的身体……”
“可不敢说。”
大衡朝皇室人丁稀薄,迄今为止,说是三代单传也不为过。上一次国本之争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只是当今圣上身强体健,年仅十九岁便喜得一子,害众人原本还以为皇室从此必将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起来。
谁料七年过去,非但皇嗣就这么一个,圣上龙体也开始抱恙了。
皇嗣稀薄,国君体弱,加上这七年来,圣上对独子肉眼可见的重视与疼爱,当初那些口若悬河,犯颜进谏,就差指着小皇子鼻子骂他野种的言官也收敛了许多。
大衡朝正值国力雄厚,因此皇室做什么都有的夸,哪怕是人丁稀薄这种明摆着不利于安定的事实,也被百姓当做笑谈,街头巷尾的都说什么“龙生一子定乾坤,猪生一窝拱墙根”。
颜知在旁听了一会儿,便知道这一次册立太子,赵珩在朝堂上受到的阻力,或许还远不如去年封王来得大。
如此一来,他在走之前也多少心安了些。
找了马车,雇了车夫,很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自东城门而出,颜知如愿踏上了回乡的路。
赶车的马夫叫徐力,四十来岁,健谈得很,一路上说这聊那,却也知分寸,颜知答的含糊的地方,他便绝不多问。
他赶车的技术也是极好的,马车不快不慢地在官道上驶着,马蹄声稳定地像打着节拍,车轱辘在坚实的路面上滚动,哪怕偶尔碰到几个小石头,车身也不过轻轻一震。
只有带着几丝寒意的微风漏进厚实的帘子,令靠坐在马车里的颜知有一种正在离开雍京的真实感。
“客人您也是不赶巧,若是早几个月或晚几个月,车马费起码能省上多半。临到年关,回乡的客商多,便会贵上不少。”
徐力见颜知衣装不菲,回乡却置办了他这种朴素的马车,猜想他出自什么没落家族,祖上阔绰过,如今却手头拮据,才起了这一话头,“这一两个月流寇也是最多的,不过,客人您放心,咱们走的都是大路,白天赶路,不太可能遇到。我徐力跑这条官道几十年了,载过人,也运过货,从来没出过事。”
“……”
不说还好,这一说,颜知倒是开始担心了。
他将四方的盒子往身后藏了藏,有点后悔没把短剑带上。不过转念一想,流寇作案应该只是图财,便又稳住了心神。
“唉——”
徐力忽然骂了一声,颜知感觉马车忽然朝左偏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扶住马车壁稳住身体,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徐力道,“您呢?没摔着吧?”
“无妨。”
颜知掀开右侧的帘子往外看,并不见什么异常,他又往来路看去,隐隐约约在官道上看见一小滩暗色。方才马夫那一下,想来就是为了避开那滩东西。
不过片刻,那一抹暗色已在车轮带起的尘烟中消失不见。
颜知默然放下帘子。
连血迹都认不出来的话,就别说是大理寺的人了。
血迹已变黑,显然已不是才发生的,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可能是野兽捕猎留下的痕迹。
颜知劝自己别多想,可心里还是难免忐忑:“徐大哥,离前面城镇还有多远?”
徐力道:“前面最近的城镇就是眉城了。再一个多时辰便到。”
此次回乡,颜知不求速达,只求稳妥,算算再过一个多时辰便已是傍晚,于是道:“那咱们便在眉城过了夜再走吧。正好我也要煎服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