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125)
颜知赶了一天的路,到了家又做了扫除,已很疲惫,便吹了灯,在母亲的床上躺下了。
他看见赵珩轻声走到他床边,猫儿似的安静,看向他的漆黑眼睛亮亮的。
颜知看得生出几分害怕,才终于主动开口:“你说你不会再强逼我,我才和你说了这些,希望你能守信。”
“好。我不拦你……但我还是那句话……”赵珩道,“我做什么,也是我的自由。”
“确实。你随意吧。”颜知淡淡道,“我睡了。”说罢,便翻了个身,面朝墙面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一早,颜知起床,桌上照旧摆放了一碗气味难闻的汤药。
颜知不知为什么觉得好笑,将药喝了,放下碗走出屋去,天刚微微亮,院子里的雪已化的七七八八,一袭白衣的赵珩背对着他,蹲在院子中间。
颜知对他说:“喝完剩下的两帖,我便不喝了。其实挺难喝的。”
赵珩蹲在地上不知在张罗什么,头也没抬道:“嗯。”
颜知有些好奇朝他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赵珩站起来,将手里的东西抖开,原来是根绳子,他用随身带捆人用的细绳修好了院子里那根晾衣绳。
“做这个干什么?”颜知问道,“用不上的。”
“不成……哪怕就住一两天,这是我和你的家。它不能是破破烂烂的。”
“……”颜知心情复杂,眼角微微泛酸。
赵珩并不理解什么是家,颜知却不同,这一生他的幸福感大半都来自于“家”,可也正因为如此,在失去之后重新提起这个字,不免令他心痛。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体会过了,赵珩这一生没有体会过,也是蛮可怜的。颜知忽然有些心软。
赵珩捆人的绳结如今系在了他家的晾衣杆子上,链马结上加了两个死扣。他大功告成的拍了拍手上的灰,然后又去修吱呀作响的院门。
杀人都滴血不沾的家伙,修个晾衣绳反倒弄脏了衣袖,颜知不自觉上前去,拍了拍他袖子上沾的泥。
赵珩似乎震了一震,回头看向主动贴近他的颜知,一脸的不可置信。
“算了,我就陪你玩两天家家酒吧。”颜知笑着对他说。
在他看来,赵珩一生都热衷于玩家家酒,而他这两天……也恰巧很想玩。
“什么是家家酒?”
“你不知道?在民间的小姑娘们都很喜欢玩的,就是几个同龄人假装是一家人,有爹爹,有阿娘,有小宝宝。”
“我们不是扮家家酒。”赵珩立刻反应过来,认真道,“我不许你这么说。”
“那不玩吗?”颜知仰着头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赵珩沉默了一会儿,没出息道,“玩。”
颜知顺手又理了理赵珩的领口:“我一会儿要把母亲带到山上去,你要同我一起去么?”
颜知还从没这样和他说过话,赵珩的眼睛瞬间像小狗似的亮了亮,立刻忘了什么家家酒不家家酒的。
“好。”
赵珩一向心思敏捷,很快学会游戏精髓,举一反三地问,“那你是不是要叫我相公?”
“我叫你大爷吧。”颜知嗤笑,甩手进了屋。
一股从未有过的、别样的幸福感萦绕在心头,赵珩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正要继续修门,回头却看见院子门口站着两个人。
“……”
“……”
思南和季立春一大早从客栈赶来便听见这一番有关叫不叫相公的对话,又世俗又亲昵,仿佛老夫老妻之间的调笑。
昨晚发生了什么啊?
在这种漏风的小破屋子里?床头打架床尾和?
季立春陷入无限遐想,头都快炸了。
“来了。”皇帝那边倒是镇定自若,一边摆弄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边道,“你们可以回雍京了,今日便返程吧。”
“啊?”季立春愣住。
自己不是来陪同颜知,为他治病的吗?
连一向唯命是从的思南也有些迟疑,摸了摸下巴的胡茬,道:“陛下,属下可以留下,以暗卫的身份跟随,随时听候差遣。总归将来您也需要个赶车的人。”
赵珩道:“用不着。我不打算回去啦。”
“啊?”季立春又是一怔。
思南也陷入了沉默。他了解皇帝那孩子脾性的那一面,知道劝说也是无用,于是道:“是。属下遵命。”
季立春无言看向杨侍卫,他已经不想再说第三个“啊?”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国之君,当今天子,不回雍京了吗?
也不等他再有别的反应,年迈的侍卫长已将他连根拔起,捂着嘴强行带走。
颜知已经带上母亲的遗骨盒子重新来到院子,见赵珩三言两语打发了两人,便大概猜到赵珩是真的已做好了与他一起走的准备了。
虽然赵珩这么做一定会引起很大的朝局动荡,但颜知自认只是天底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这一生为自己筹措尚且蹩脚,又如何能周全身后之事呢?
赵珩已信守诺言不阻拦他,那他也确实管不着赵珩。
将死之人,他是该少管一点闲事了。
于是颜知什么也没问,只是在那两人走远后,若无其事道:“这几天,我还是叫你岑玉行吧?方便一些。”
赵珩:“嗯。好。”
于是他带着赵珩上了山,上山的大路没走多久,他便轻车熟路地从支路钻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
下过雪的冬日,山上风清气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他的父亲葬在一个安宁的地方,前面不远处便是一个溪涧,当初选址时,母亲也是找过风水先生相看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