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138)
陆辰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对季立春低声道:“你快想想办法!”
想办法?季立春只想着自己这次会不会又担上莫须有的罪名,重回诏狱。
悬崖边,赵珩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为难的表情,抚着孩子的头什么也没说。
他这一生都过得不受限,临到头却竟然感受到被两个重要的人往两个方向拉扯。
前一刻,他还愿意赴死,这一刻,却又只想要好好抱紧怀里的温度。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这就是过往数年,颜知对于母亲林氏的感受。
原来这就是至亲至爱。
他左右为难,直至颜知开口说道:“陛下,今夜的月色……就赏到这吧。”
***
此时夜已深,一行人人数又多,不便下山叨扰百姓,于是便在山上找了块平坦点的地方生火扎营。
篝火旁,赵珏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子,依旧紧紧挨着父皇不敢睡,眼角时不时的渗出几滴后怕的泪珠。
赵珩并不太会哄孩子,从来只是拿真切的心意待幼子,如今自然显得像个不善言辞的笨父亲一般,说着些没什么用的话:“天都要亮了,快睡吧。”
赵珏自是不肯,削尖了脑袋往他怀里钻,像是听他的心跳声才能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孩子从袖子里取出一根东西来,递到赵珩的手中:“这个,送给父皇吧。”
赵珩接过一看,是颜知那一支竹节样式的木簪,那次之后他便再没见过,这孩子和他一样,是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的类型。
“父皇,那日您难过,珏儿便想给的。只是一时……舍不得。”赵珏语气中带着并不高明的讨好,“这个送给父皇,父皇是不是能心情好一些,不要抛下珏儿?”
赵珩的目光移向另一个篝火旁,看见那坐在人群中的单薄背影。
如果自己八岁那年得到的宝贝,不是那柄短剑,而是这样一支木簪,或许一切便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珏儿还是自己留着吧。”他郑重将木簪交还给孩子,落在上面的目光却透着珍惜的神色。
“父皇还是不肯答应珏儿么?”赵珏紧紧抿着嘴,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他已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拿来献宝,在长乐宫遍寻他所有,也实在已拿不出更多了,可依然留不住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赵珩道,“珏儿,你是我向上天求来的最好的宝贝。可是,两代人终究是没法双宿双栖。分离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在所难免。”
豆大的眼泪源源不停的从孩子深棕色的眼睛里淌出,赵珏不住摇头:“父皇您说什么……珏儿听不懂。”
说是不懂,却是不想懂。
那日偷溜出宫跑去找颜大人,颜大人已和他解释过。
颜大人那些高深的大道理,他其实只记住了一句“再无法见到”。
可七岁的孩子仍不明白,为什么人世要如此残酷?为什么至亲要分离,阴阳两界不能合二为一。
难道天底下有什么,是连他无所不能的父皇……都无法做到的吗?
赵珩只对着哭成了泪人的孩子道:“乖珏儿,你将来会懂。”
说话间,他看见坐在远处的颜知站起身来,顿时紧张的想跟着起身。
而颜知却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捋起衣摆,坐在了他和珏儿跟前。
篝火在跳动,火苗遮挡了他的眼神,却听见他声音温柔地说:
“殿下,您不需要现在就懂,未来还长,没有七八十年,也还有五六十年呢。”
第122章 丧父之痛
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每个人都注定要经历的。
颜知的爷爷奶奶过世的早,他还不大记事,可父亲却走在他最记事的年纪。
眼睁睁看着至亲病痛缠身离开人世,让十二岁的颜知一夕之间从父母膝下的孩子成长成人。
丧父之痛,痛彻心骨。
曾无忧无虑,以为至亲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的幼稚孩子心中,瞬间充满了对于造化的敬畏。
生命是何等脆弱,命运是何等难测,凡人之力根本无法对抗。
最珍视的,最心爱的,它说夺走便夺走,不留一丝余地。
颜知坐在篝火边,听着不远处孩子的哭声,恰如当年,他在父亲病榻前的悲哭。
一声声星陨如雨,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虽然这父子之情始于赵珩撒的弥天大谎,可七年过去,虚假的根却长出了真实的果。
心中空无一物的赵珩,竟然也可以拿心头血浇灌出真正的情感。如何不令人惊讶感慨呢?
就算颜知只是在旁听着,也觉得赵珩哄孩子的方式实在烂到家。
一直以来,颜知只是不愿与那孩子多亲近,他若是想做,绝不会像赵珩这样蹩脚。
可孩子却照旧依赖这个失格的父亲,非要往那没有心的怀中钻,哭求他的怜爱,只想留在他的身边。
事实清晰摆在颜知的眼前,赵珩早已是那孩子心中至亲至爱的父亲了。
即便身为人父,赵珩还是赵珩,无情到可恨,全然不曾为旁人考虑过。
竟对一个哽咽不止,渴慕父爱的孩子说“分离在所难免”。
颜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才起身坐到了两人跟前。
“颜大人。”赵珏湿润的眼睛看向他,生怕自己听错似的,小心地确认,“您是说……分离不是现在,还有至少……五六十年吗?”
“自然。”颜知点头道,“陛下正当壮年,身体康健,且又有季大人为首的各位太医在旁调理,五六十年都是往少了说的。”
孩子泪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又掰了掰手指,像是在算五六十年是多少个七年,然后才将信将疑的看向父亲:“当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