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41)
记得春闱后初见时,他清秀的脸上白白净净的,还长了几两肉。
只是这一年下来,又让自己给弄的憔悴许多。
赵珩心想,自己也许得收敛一些,不能将这团火早早的扑灭了,否则他在这世上就再没有可以照亮的火种了。
他想上去抱一抱那个背影,却忽然听见一些咿咿呀呀的奇怪声响。
颜知知道已瞒不住,绝望的转身看着赵珩。
他脸颊上红肿了一块,素色的衣裳也满是鲜血,但最为惹眼的,还属他怀中捧着的那个脏兮兮,皱巴巴的婴儿。
赵珩愣住。
他从小到大,从未明白过世人所谓的家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可追求可眷恋的。
可这一刻,当他看见颜知抱着婴儿哆哆嗦嗦站在雨里的样子,忽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也想抓住点什么。
“陛……陛下。我们可以找户人家,将他……”
赵珩没说话,只是几步上前,从有些抗拒的颜知手里将婴儿接了过来,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不断飘落的雪和雨水。
他忽然记起方才在子孙娘娘庙上香时,头顶也有这样一大片灰蓝色的乌云。
子孙娘娘,果然灵验,有求必应。
“这是我的了。”赵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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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凶不知追到哪去的思南也在不久之后闻声赶到。
赵珩让他去准备了马车,三人连带着一个婴儿,就这么好似山匪逃难似的,连夜赶回雍城。
这一回是思南负责赶马车。
颜知仍是坐在马车的角落,他沾了血污的外衫已被赵珩处理了,那白狐裘也被它主人毫不吝惜的割去了沾血的部分。
出发前思南给了他一袋雪,示意他往红肿的脸颊上敷,他便一路捧着脸。
赵珩则抱着婴儿四平八稳地坐在马车正中间。
颜知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把这婴儿带到哪里,只是见他一路上一直捧在心口,显然并无加害之意。
不仅如此,他那沉沉的目光还一直盯着怀中的孩子。
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颜知想。
赵珩,从来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赵珩,竟也会对一个初生婴孩产生怜爱之情。
寂静无声的马车中,赵珩眼底忽然好似有游鱼一动,道:“二玉相合为一珏。”
颜知虽然不懂他说什么,但与他共处马车便已足够紧张了,便没有搭腔多问。
大衡皇室,名从斜玉。颜知当时却根本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这不怪他,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即便他怎么猜,也不会猜到后面发生的事。
赵珩竟将婴儿抱回了宫中,起名赵珏,找了乳母,又安排内侍,悉心喂养长大。
他称其为自己在宫外私生的皇子。浑然不顾此事多损皇家颜面,也不顾毁了他一贯贤德知礼的形象。
他只顾全心全意的看护这个和他几乎毫无半点关系的婴儿。
六岁封薛王,入住长乐宫,如今,甚至已打算立为储君。
颜知知道赵珩是疯子,可有时看见朝堂上那个圣明仁厚的君王时,又觉得他其实也知是非,没那么疯。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
赵珩根本就疯得彻头彻尾。
不过,现在看来,这趟长风县办案之行,从某方面而言,也将勒在颜知脖子上的铁索松了松。
大概是得了新的玩具,分了心,自长丰县回来,赵珩对他的肆虐一下子收敛了许多,有时,甚至还会假模假样的给些关怀。
赐他府邸,赐他仆人,甚至派太医为他的母亲看眼疾。
赵珩不仅信守承诺,没有给他穿那一对银环,还将那柄短剑和那块大理寺腰牌一并赐给了他。
前者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赵珩的贴身之物,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的晦气东西。不知为何,赵珩命他时时刻刻随身携带,不得卸下。
而后者,则是朝廷最高刑狱司的调度腰牌,前大理寺卿司马崇之物。
颜知便是自那年起,成为了大衡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第37章 无牵无挂
颜知还是不明白赵珩为何总试图拉近他和薛王的关系。
只因这段过往,每当见到薛王,他便只能回想起那些战战兢兢的日日夜夜,还有那趴在雪地里死不瞑目的农妇尸体。
如此,又怎能心无芥蒂的面对孩子那纯真的双眼?
看着恭恭敬敬朝自己行礼,唤着“先生”的七岁孩子,颜知也躬下身,回了一句:“参见薛王殿下。微臣惶恐,难当先生二字。”
距离感一下子便拉远了。
薛王年纪虽小,却也感觉的出来这一点。
“父皇说……珏儿要敬太傅为先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终身为父]。颜知没空理赵珩这种文字游戏,只道:“殿下误会了,臣不过是暂时兼着太傅一职,将来,陛下会为您安排一位真正的太傅。”
“……”
“臣已问过宫中内侍,陛下已选定了五位讲学士以教习殿下文治,另选了两位将军教习骑射、武学。”颜知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来,双手呈上,“臣才学浅薄,也不会武,能做的只是为殿下安排好文治课业。”
薛王接过册子,还没开口,颜知便又继续说道:“其余事项,臣可与众讲学士详谈,便不多占用殿下时间了。”
“可是……先生……”薛王上前一步。
颜知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拉扯了一下,当即抬手挣开了。
薛王手心一空,七岁的孩子站在那愣神半天。
颜知习惯性的与人少往来,因此方才那一下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见薛王愣在那,他又怕伤了孩子的心,一下子有些懊悔:“微臣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