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73)
自八年前第一次进走这内殿书房,颜知便次次都要伏地下跪,可这一次他没有跪,甚至也没有任何君臣之礼,开口便问:“我娘在哪?”
赵珩难得理亏一回,温声道:“朕将她安顿一个地方,有的是太医在照看她,你不用担心。”
颜知从来不是好糊弄的人:“我要见她。”
赵珩不悦道:“你这是求朕的态度?”
“陛下想要臣怎样求?”颜知立在那,白净的脸因激动而充血泛红,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他已经许久不曾露出这样激动的模样了。
“这么多年来,你让我站我便站,让我跪我便跪。你要的名单,我没做吗?你的罪证,我没帮你掩盖?这把剑!”颜知将腰间的剑扯落,“当啷”一声丢在地上,“我没有天天带着吗?”
“还是说,我没让你睡够?没让你尽兴?”
听颜知用如此粗鄙的话来说两人的关系,赵珩的脸色渐冷,他垂眼看着滑到自己脚边的短剑,出言提醒:“颜知,你娘还活着。但你要是再闹下去,朕可就不保证了。”
颜知浑身一震。
即便知道母亲病重,他也从没想到赵珩能将事情做得这样绝。
好毒的计策,只要将母亲藏起来,从此他便不会知道母亲究竟是死是活了。
赵珩想摆布他多久,便摆布多久。世上的一切他都不惜拿来利用,连[希望]这种虚无缥缈,不值一提的东西,都能被他用来操控人。
颜知的脸色已变得很差了,后退一步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赵珩弯腰拾起脚边的短剑,收进了自己的袖子。
“体谅你的孝心,方才的话朕就当没听过。”他显得极为大度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府中休养吧,大理寺不用去,没事也不要外出了。”
颜知立在那,仿佛卸去了所有的气力,他望着赵珩,只觉得这世上的任何人,但凡有寻常人的感情,都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
只有地府中嗜杀成性、六亲不认的恶鬼,才有可能与这个人一较高下。
而赵珩绰有余裕,用他方才的话揶揄他。
“你是现在回府,还是让朕尽兴再回府?”
***
另一头,陆辰追到颜府,却吃了个闭门羹,转来转去找到了离开时的小偏门,也已锁了。
他只好在正门蹲着,等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一顶绛红色的软轿停在了颜府门外。
陆辰不知轿子里坐的是谁,在旁观望片刻,发觉走在轿子边上的男人体格瘦小,面白无须,竟是宫里的人。
“颜大人,到了。”身着便服的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对着软轿里的人说道。
软轿里寂静无声,太监不敢造次,毕恭毕敬又说了一遍:“颜大人,到府了。”
仍是没有应答,那太监又等了半天,觉得不对,伸手掀了轿帘子,当即大惊失色:“快,快搭把手!”
陆辰见状,终于按捺不住,几步冲向软轿,将那太监挤开,掀开了轿帘。
当他的目光透过那四方的小窗,心情瞬间沉重了下来。颜知瘫坐在轿子里,面容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微颤抖,意识模糊。
“颜、颜大人……!”
忽然,陆辰被一股巨力撞了一下,几乎要摔倒在地。
好容易站稳,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一身玄色的中年男人钻进了轿子,几乎没花什么气力就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抬轿子的一行人也反应了过来,前簇后拥的围着那个中年男人,一齐将人往府里送。
陆辰心急之下,又一次无意识地浑水摸鱼跟进了颜府。
被下人急吼吼喊来的季立春一进主院便又看见了他。
上午才把这人从后院送走,怎么不到两个时辰又回来了,季立春心里嘀咕了一句怪事,却没余力多想,急忙去看被安置在床上的颜知。
还没看上两眼,一旁的太监便沉不住气地问:“季太医,如何?小的该怎么和圣——”
季立春瞪了他一眼,往站在屏风后探看的陆辰扫了一眼,那太监立刻会意,下意识捂了嘴。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季立春一边从被子下将床上之人的手腕翻开,一边骂道,“闭上嘴,边上站着去。”
太监急忙后退,让开几丈远。
陆辰躲在屏风后面,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担忧地看着床上的人。
他发觉那季立春对待病人倒是一丝不茍,不仅把了脉,还将颜大人眼耳口鼻都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动作迅速却不失轻柔。
他在太医院打听的时候听说,季立春的外号是“赛华佗”。
就算颜大人的情况再凶险,想来也再没有比“赛华佗”就在府里更好的情况了。
季立春诊治一番,勾手叫来太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太监立刻千恩万谢,疾步走出了这间主院卧房。
第65章 都是报应
那太监走后,房里的下人也被季立春一一派遣,抓药的抓药,烧水的烧水。
连最初那个背着颜知进屋的中年男人也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一空下来,陆辰的存在就好像光头上的虱子一般明显了。
季立春无法再忽视,叹了口气,回头看向他:“你怎么前脚才走,后脚又来了?”
“我,我担心颜大人……”陆辰有些理亏,又有些害怕再被摁倒,抓到柴房关几个时辰,声音比往日弱气了一些。
“我没和你说明白么,别蹚这浑水。”季立春没好气道。
陆辰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浑水,我只知道我在调查一个案子,你瞒着我什么,颜大人也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