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御刑(78)
颜知记起母亲先前的话来,合上书,一时无言,看看窗外天色渐晚,心道来得不是时候。
门外没得到回话,催促了一声:“老爷?”
“知道了,请客人去前厅吧。”颜知吩咐道。
他立刻起身,找了一件见客的燕居服换上,带好发冠,脚步匆忙赶往前厅。
他赶到时,他的堂兄颜光仲已经在前厅等候。
颜府的下人虽不听令于颜知,礼数上却是周到的,前厅茶几上已摆了热茶水,堂兄却因为局促没有坐下,而是在前厅门口徘徊。
堂兄已三十有余,八年未见,身形早已变得厚实很多,背影越来越像过世的伯父。
颜知看着,愈发心生愧疚,只是脚步不曾缓下来。
“堂兄。”
颜光仲循声回头,差点没认出颜知来。
八年前一身麻布粗衣前往雍京赶考的堂弟,如今却一身华美锦缎朝他走过来。他身量拔高了一些,只是体格仍旧单薄。
更重要的是,那少年人才有的冲劲似乎在这雍京被完全磨灭了,曾经心气极高的眼神不再,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肩上。
颜光仲倒没有想太多,只是感慨为官不易:“堂弟!多年未见,你都好吗?叔母呢?身体可还好?”
颜知沉默片刻,道:“都好。”
“对了!”颜光仲想起什么,跑到茶几旁,将两个麻袋拖了出来,“堂兄给你带了收成的新麦,还有一包蓼花糖。堂兄知道,你在雍京做了大官,我拿不出别的,这些粗鄙的东西,你别嫌弃。”
“……”看到来自家乡的土产,颜知微微动容,却很快将情绪收了回去,“堂兄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按说远亲到来,怎么也得先洗尘接风,吃过便饭见过高堂,里里外外的寒暄一番再问正事。
颜知这么直接问,实在是心急了。
第69章 戏假情真
颜光仲见他不打算叙旧,笑容收了一些,神色尴尬的抓了下耳朵。
他记忆里的堂弟并不是捧高踩低的人,于是只当颜知是公务繁忙,叹了口气,直入正题道:“是这样……去年一冬咸阳都未下雪,今年收成实在是糟糕。咱们泾阳县那几个租户,别说交上田租,就是田税都快交不齐了。今年也不知该如何过年……堂兄想和你商量一下,今年的田租多少减一些,明年收成好,再他们补上。协议我都叫人拟好了,你看……”
颜光仲做事还是那样一板一眼。
颜知看了看对方抖开递过来的几张纸,问道:“既然泾阳县的租户的收成不好,堂兄一家那么多口人,想必也很难挨吧?”
颜光仲怔了一怔:“瘦死的骆驼总比马大。比起那些人家,我们家还好。”
颜知知道,他口中的还好,也就是谈不上“好”。
因母亲常把咸阳的伯母一家挂在嘴边,颜知听了不少堂兄一家的近况。
父亲亡故,长兄如父。这些年来,颜光仲赡养母亲,抚养弟妹,先后帮着两个弟弟成家,如今又要置办小妹的嫁妆,家境早已不如伯父在时殷实。
只是颜光仲夫妻俩都忠厚,即便日子紧巴也不曾打过颜知家那几亩薄田的主意。
思及此,颜知转身叫来下人:“来人。”
有个门外等着奉茶的婢女立刻迈入厅内:“老爷有什么吩咐。”
“去账房,把全部的现银都拿来。”
“……”婢女虽觉得奇怪,却还是听话的去了。
颜光仲臊得慌,一张脸涨得通红:“堂弟,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来打秋风的!”
颜知:“堂兄不要与我客气,账房的现银不过是维持府中近期开支的。用完了会有人去钱庄取,不会损这颜府的根基。”
非要说的话,这颜府和他也没多大关系。
包括母亲在内的人都以为他在雍京做了大官,其实他的俸禄是支撑不住这么大的府邸和那么多下人开支的。
整个颜府,说起来不过是赵珩的行宫罢了。
婢女很快带着账房先生赶了过来。
账房先生虽然带了现银,原本却是将信将疑的,直至见到颜知才信了婢女的话。
“老爷……是您要全部的现银?”
“我不能要么?”
账房先生忙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如数呈上:“老爷说笑了。府上现银都在这了,老爷若是不够,小的再去支。”
颜知接了那沉甸甸的包裹,也不打开看,便直接拎着到颜光仲跟前:“堂兄,拿去。”
“颜知!你这是干嘛?!”颜光仲不肯接。
“拿着,堂兄。”
颜知一字一顿道:“拿上这些,再也不要来雍京。”
***
他没留堂兄,打发叫花子似的将他和他带来的土产都请出了颜府。
他知道他们颜家的人多少都有脾性,所以确信堂兄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他了。
本想在赵珩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可等他回到卧房的时候,发现赵珩已到了。
赵珩想必已听下人说了前厅发生的事,坐在那哑然失笑:“颜知,你伯父再坏也已死了,又何必这般羞辱他的儿子?”
颜知只庆幸他未多想:“当初臣父亲亡故,伯父落井下石,难道真没有他的份么?”
“那朕杀了他去。”赵珩说着便起身开始活动筋骨。
“……”颜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拉住赵珩的手,“如此就可以了,小事一桩,陛下无需为此烦心。”
“颜卿素来是最大度的。”赵珩意味深长道。
其实他很清楚,这十年来颜知对伯父一家唯有愧疚,哪里还有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