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熔金(375)
事实是,他从未从童年那场灰暗的雨中逃离。
叶斯廷驾驶着探索舰四处流浪,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小尼禄,并因此结交了一部分贵族势力。
但结交再多人脉,他也习惯独来独往,并始终没有跟他人建立进一步关系。
熟悉的无意义感在将他一点点吞噬,群星和陨石从星舰周围飞速掠过,他时常会感到就连这艘星舰本身,似乎也从未在这个宇宙存在过。
他决心将经历过的一切都深深埋藏,再也不向任何人提起。
只持续着他无人知晓的生命,等待着有一天,某个黑洞的引力将这艘星舰拖拽而去,让他彻底消失在属于他的黑暗中。
然而。
离开帝国的第10年,他却在银河系外一个极其遥远的宙域,获得了尼禄奇袭叛党、加冕为王的消息。
苦难彻底改变了那个吃着手哭唧唧的小皇子。
出现在画面中的银发帝王,眼神冷戾,盛气凌人。
秾艳的眉眼还带有一点稚气,然而眉宇间那股不容逼视的寒意,却让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
叶斯廷一个人坐在光屏前。
他几乎瞠目结舌。
一段不长的加冕录像,他却把它录制下来,颠来倒去地看,试图从那副已经长开的绝艳容貌中,寻觅曾经挨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说要听睡前故事的孩童影子。
尼禄……他还活着。
太好了。
太好了。
叶斯廷的探索艇上,除了他就只有机器人,连喜悦都无法与人分享。
他只好暗自攥拳,在空荡荡的舰桥上无声欢呼。狂喜过后,他的胸腔里又隐隐泛出痛意。
……要经历多少颠沛流离,尼禄才会从当年那个软乎乎的糯团子,成长为今天这副强悍模样?
如果当年他再谨慎一点,计划得再周全一点,把尼禄保护得再好一点……
叶斯廷驾驶舰艇朝帝国方向疾速前进,一路上都轻轻哼唱着快活的歌谣。但在即将进入帝国哨岗范围时,他却突然拉停了引擎。
……他算尼禄的什么人?
他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再回来与尼禄相见?
得知尼禄活着的狂喜,还在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可是一种熟悉的、空茫茫的迷惘,却在他心底深处卷土重来。
他缓慢地抬起手,修改星图路线,让探索舰泊入德尔斐星系。
尼禄第一次举办圣殿祭典时,叶斯廷就戴着兜帽,在巡游舰下方的人群中安静仰望他。
无数鲜花与呼喊掷向甲板上的圣子,然而叶斯廷只望着甲板上盛装华服的少年帝王,在人群的推搡中,缓慢跟随巡游舰前进。
没有人明白,他正在注视着的,是整个宇宙,只有他一人知晓的过去。
身为替身的往事,早已被战争的尘烟和淋漓的血火埋葬,而他像一个始终没有进入对方视野的幽魂,固执地抱守着并不属于他的记忆,去看望那个曾给予他温情的孩子。
等祭典结束,皇帝回都,他便孤独地返回自己的小旅馆,并被达迦草的戒断反应折磨得死去活来。
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远远看着他,其实就很好了。
叶斯廷静静关注着尼禄的一切。
尼禄比他想象中成长得太多、且太快了。
他看着对方搜集名将,解决贵族,发展军事,建设领星,每一步都完美得超出他的预料。
他能给予的帮助,现在也只有提供阿西莫夫项圈的破解方案而已。
使用达迦草压制项圈的时间,其实也就只有政变后那两年,但野生达迦草的后遗症却愈演愈烈,逐渐开始侵入他的精神海深处。
他查阅过很多文献,但凡敢沾染野生达迦草的人,众神能给予的最大宽限,最迟也不会超过十五年。
从他第一次摄入达迦草到现在已有十年,偶尔深夜时想起这点,叶斯廷只会觉出一种荒诞的好笑来。
真是短暂的、可有可无的一生。
他决意直到自己消亡前,都不会再主动出现在尼禄面前。
埃利诺的DNA密钥,也早在多年前就被他从手臂内取出,封锁在探索舰的最深处。
直到那一天。
“……该死!皇帝陛下在德尔斐遇袭!”
“这群见风使舵的狗贵族!陛下甚至还生死不明,他们就已经藏不住豺狼野心!”
“一旦帝国完全分裂,变成数百个独立的自治联邦……以我们和陛下的兵力总和,不足以应对这么多自治星系……”
南境贵族在议事厅里争吵不休,如热锅上发疯的蚂蚁。
而在他们眼中,那个神秘睿智、性情却相当疏离的白发青年,却将一张脸完全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下,看不清表情。
“……”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咬紧了牙关。
“……”
不要再回头了。叶斯廷。你付出过代价的。
“……”
“……阁下,您要去哪里?”
第159章
…
尼禄独自立在皇家陵园中。
天空在下细密的小雪, 所以出门前,白狼骑给小主人穿上了厚重的毛皮大氅。
当尼禄在刻着“埃利诺·奥古斯都·卡厄西斯”的墓碑前蹲下时,他雪白的大氅下摆,便被地上的碎雪逐渐沾湿了。
白狼骑本想给他撑伞, 但被尼禄拒绝了。
他只能忠实地守卫在陵园入口, 遥遥注目小皇帝落满细雪的兜帽。
尼禄停留在陵园的时间,严格意义上来说, 其实不算太久。
但对一个严苛律己的皇帝而言, 他留在二皇子墓碑前的时间, 已经超过了他以往所有闲暇时间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