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劝绯雪去给晏泠和晏澄好好赔罪，或许晏泠能够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下跪也好，磕头也罢，只要能获得宽恕，有又何妨？

总好过在这永兴寺里自生自灭。

然而……

寒秋抿抿嘴，也不知绯雪的倔强与固执到底算优点，还是缺点。

“永兴寺是官家的寺院，里面的僧人大多趋炎附势、仗势欺人，很多被贬到这里的罪臣，最终都……”

难逃一死，这四个字，寒秋没能说出口。

他知道绯雪被晏泠废了武功。

曾经武功盖世、杀人如麻的影卫首领，变成了如今这般手无缚鸡之力，随便什么人都能踩上两脚。

这种滋味，与死何异？

不……

还不如死呢！

寒秋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

设身处地地为绯雪着想的话，他就该一刀捅死绯雪，帮绯雪解脱。

然而……

他办不到。

寒秋没那个勇气背上绯雪的命。

他希望绯雪活着，好好地活着。

但他又没有力量救绯雪脱离苦海。

“我真的……很没用……”

见寒秋深深地低下头，自责之情溢于言表，绯雪浅浅地勾起唇角。

发觉自己在这种境况下竟还能笑得出来，他下意识对寒秋说:“也不能说完全没用，以你的身手和身份，至少能给我搞来一只烤鸭吧！”

“……什么？”寒秋歪头，一脸问号。

深夜，拨云见月，月明星稀。

佛门清静之地，从永兴寺最恢宏的灵音殿里飘出一阵阵馋人的肉香。

寒秋生起了火，放了烤架，架子上串着一只鸡一只鸭。

鸡鸭表面金黄，渗出一层油脂，香气扑鼻。

“烤好了。”

往烤鸡烤鸭上撒了些盐和五香粉调味，寒秋将肉取下来，撕了一根烤鸭腿递给绯雪。

“来，尝尝味道。”

寒秋说罢，只见绯雪接过烤鸭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绯雪无论何时给人的印象都是高贵冷艳、冰清玉洁的绝世美人，宛如一朵高岭之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然而此时此刻大快朵颐，吃相又很豪爽，不拘小节。

这让寒秋回想起绯雪做他们首领的那些日子。

绯雪虽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对下属十分护短，每次任务归来，死里逃生，绯雪总会带着他们一起喝酒吃肉，和他们打成一片。

沉浸在往事之中，寒秋的眼眶再次湿润泛红。

那个时候，虽然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却很满足，也很幸福。

如果……

可以回到过去的话，多好。

猛然间，脑海中刀光一闪，将美好的回忆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

六年前深秋那个冰冷的雨夜，他们晏家影卫得到消息，绯雪叛主，晏氏被诛九族，晏泠饮鸩酒而亡。

一时间，在仇恨与冲动的煽动下，就连寒秋也对绯雪恨之入骨，跟着带头的影卫一路追杀绯雪。

等到冷静下来时，绯雪早已不见了踪影。

有人说绯雪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一命呜呼了。

那个时候寒秋认为绯雪是死得其所，死有余辜。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无数个夜晚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妄想——

首领是不是还活着？

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茍且偷生。

“你能活下来……我其实……很高兴……”

寒秋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道。

借着火光，绯雪看到寒秋双颊染红，就像他手里焦香酥脆的烤鸭腿。

把最后一口肉咬下去，他朝寒秋一伸手，“再给我一个。”

“哦、哦……”寒秋连忙又撕了一根烤鸭腿给绯雪。

绯雪实在饿坏了，没工夫感时伤怀。

他本以为自己想死。

然而饥肠辘辘的感觉让他意识到，他还是想活下去的。

也许是动物求生的本能在作祟，也许是他本就没有自己想的那般不怕死。

即便死，他也想做个饱死鬼吧！

绯雪没跟寒秋客气，一只烤鸭一只烤鸡，他一口也没给寒秋留。

吃饱后，他感觉自己虚弱不已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点力量。

“你以后就打算在这里吃斋念佛一辈子么？”

寒秋这个问题让绯雪自嘲地笑了笑。

“我这刚吃完烤鸭烤鸡的，再想投入佛祖门下估计人家也不肯收我啊！”

但想逃离这里，没有武功，谈何容易？

绯雪垂下唇角，眼中一片凝重。

离开晏泠，远走高飞，去到一个不会被人找到，不被任何人认识的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

只是吃了一顿烤肉，心中竟萌生出如此美好的愿景，绯雪有些困惑地看向寒秋，道:“寒秋，搞不好比起侍卫统领，你更适合去做一名厨子呢！”

绯雪这话逗笑了寒秋。

“那如果我是厨子，你要做什么呢？”

“做一个天天去你店里蹭吃蹭喝的饕客。”

寒秋与绯雪都笑了，两个人相谈甚欢，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是不可能的。

绯雪的后半辈子恐怕只能在这青灯古剎中了此余生。

而且这还是比较好的结果。

万一又生变故，连这份平静安稳都成了奢望。

寒秋的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除非……

有人帮绯雪逃出去，远离誉国，去到一个晏泠找不到也管不着的地方。

浑身一激灵，寒秋摇摇头。

凭他……

是办不到的。

在绯雪的面前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寒秋匆匆告别绯雪，离开了灵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