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骨(104)
一路上沈辞一直腹痛,喝热水也不管用,身子蜷缩在他怀里,数次疼晕过去。
“叫徐老来,快。”赵屿吩咐着,自己坐下来,手伸进被子里,替沈辞按揉着腹部。
沈辞脸色惨淡,唇上都是咬出来的血口子,头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不堪,了无生气。
可能昏迷中仍旧觉得疼,他轻轻的发着抖,声音破碎的唤一声,“殿下……”
“在,在这呢。”赵屿抹干他额上的汗,压抑着心里的惊惶,俯身温柔的回应他,“一会儿就不疼了,咱们到家了。”
沈辞一直称北川军营为家。
大将军以身许国,无以为家。
徐老自南边回来就一直待在军营,被将军下令不得外出,他也没有外出的意思。
这会儿一听将军有事,连忙赶来,诊断之后面色发沉。
“将军何时中的毒,他这样的身子怎么还以银针封*,简直是在胡闹!”徐老沉声斥责,抬头看赵屿,“殿下也不管?”
赵屿一脸懵,摇头道,“中毒,不可能的。他一直与我在一起,他吃的喝的用的我都先碰过,不可能的。”
他在他身边,怎么可能不仔仔细细把将军护好,怎么可能让将军在他眼皮底下中了毒。
“除非……是在之前,”赵屿喃喃,心里一空,“在我找到他之前,除夕夜里,他遇到黑店。难道是那个时候就……我没有看出来,我居然没有看出来,我……”
将军在雪地里爬了一路,虚弱得接连呕血,坐在火边偷偷的捂着腹部,扭头笑着跟他说只是着了凉。
他怎么就信了呢。
将军这种瞎话随口就来的人,他怎么能信他说的话呢。
破庙里那个晚上,那么虚弱的沈辞竟然比他先醒来。是不是他剧痛中根本就睡不着,守着火堆忍着疼痛,枯坐了整夜。
“沈辞……”赵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跟他说呢,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为什么宁可自己忍着。
“时间拖的有些久了,怕是已经伤了肠脏。”徐老皱眉,吩咐林引,“给将军脱了衣裳,得针灸。”
林引立刻上前,赵屿不让他碰,亲自为沈辞脱下繁复的上衣。
“殿下还是我们来吧!”林引有些慌,不敢让赵屿看见沈辞身上的伤。“您去外头稍等……”
“为什么要你来,”赵屿心里莫名堵的厉害,气沈辞更气他自己,闷声呵斥,声音却含着哽咽,莫名委屈,“本宫还不能碰你家将军了吗!”
太子殿下从未在沈辞和北川军面前自称本宫。
此刻这称谓一出,林引就不敢再说话了。他想着,将军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赵屿情绪激动,可手上却很稳,轻柔的退下沈辞身上层层衣料,然后在里衣上看见了晕染的血色。
他身上果然有外伤。
赵屿心里一沉。之前他问了两次沈辞都不肯好好说,赵屿就心有怀疑,只是无暇去细问,总觉得他还能撑住,也不至于是多严重的伤。
可是眼下,薄薄的里衣上渗出了七八处血印子,遍布手臂肩背胸腹。
怎么会有这么多伤,为何外衣上没有,这是最近出征的旧伤吗?
他带着这么多伤,还要顶风冒雪的赶去京都,就为了安慰他一句节哀?
赵屿深吸口气,去脱里衣,却发现衣裳已经和伤口粘在了一起脱不下来。
赵屿和林引一起,慢慢剪开里衣,露出了大将军伤痕累累的身子。
赵屿终于看见了那是什么伤,手上的剪子都拿不住,怕伤了将军,连忙退后,撑着桌子才能站稳。
“殿下突然大婚,将军说要备一份厚礼。可北川的情况殿下也知道,虽然这一年多有殿下救济,可还是没那么有钱。当地的特产山货,将军怕拿不出手,让太子妃笑话。”林引声音轻缓,却重重的砸在赵屿心上,“将军就说做一件银狐斗篷,还实用些。可这个季节,那东西都躲在山里不出来,将军就一个人偷偷上了雪山。”
林引终于将衣服剪开脱下来,于是沈辞身上那些被野兽抓咬的伤口就完整的呈现在了赵屿眼前。
那些骇人的痕迹遍布全身,赵屿呆呆的想,沈辞是要被野兽撕碎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腿上也有。”林引退开来,将位子留给徐老。“将军被野兽追着从雪山里逃出来,满身的血,还是拖着那狐貍尸体不松手。他跟我说,有了这个,殿下以后离家再远也不会挨冻了。”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新婚贺礼了,将军就是想送给殿下,想让殿下走到哪也不觉得冷。”
赵屿眼睛发红,紧咬牙关,看着他身上的伤,许久不能言语。
“将军伤成那样,还是非要给殿下亲自送去,折腾掉半条命。后来伤也好的慢,前些日子动了武,有些深点的伤口就又裂开了。”
赵屿呼吸沉重,说不出话。
“殿下那日来军营时候的状态分明与传言不一致,臣大胆揣测了一下,纳妃之事怕是另有隐情吧。”林引直视殿下,声音发沉,带着以下犯上的指责之意,“殿下有什么谋划,按说将军无权过问。可殿下就真的不告诉将军吗,殿下难道不知道,将军有多在意您!”
赵屿怔怔站着。
“将军为了你们赵家的天下,已经都受了这么多伤了,殿下就不能放过他吗!”林引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拳,如果不是顾及着君臣有别,林引一定会一拳打上去,“殿下非要折腾死他吗!”
这句话似乎终于惊醒了赵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