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骨(172)
太子殿下颓然的软下声音，哽咽着说，“先生，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啊……”
此后几天，太子殿下都有些浑浑噩噩，一边生病一边还胡思乱想，精神不好，身体也好不起来，而且格外粘人，一会儿瞧不见将军都会着急。
沈辞便贴身照顾着他，陪他说话。许是以为殿下病的昏沉，记不住事儿，大将军言语松动了许多，被殿下拐弯抹角的把这些年如何远远关注着他，如何一点点的倾心于他，又是如何慢慢的深爱上他，都套了出来。
太子殿下每每都是故作昏沉，哄他多说一些，其实心里却清醒着，全都记住了。
毕竟这些话，两辈子加在一起，先生也不可能再说一回了。
然而好景不长，沈辞是私自离开北川，擅离职守。他身为大将军，不敢耽搁太久，没几天就要走了。
赵屿送他到城门口，心里知道下次两人见面，就是他反叛被囚，沈辞过来受刑了。
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大将军给赵屿拢着衣袍，低声叮嘱他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他会再送些补品过来。
“有事儿就让人知会我，不要自己撑着，知道吗。”沈辞温柔的跟他说着话。
赵屿想回话却是被风呛的一阵咳嗽，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了现世里病弱的沈辞日常有多难受，那种浑身无力胸闷胸痛的感觉日夜如影随形，说句话都提不起力气，风一吹就要咳嗽……
“起风了，殿下快上车。”沈辞心疼坏了，扶着他往车边走，大将军握着他冰凉的手欲言又止。
直到扶着他上了马车，沈辞才终究是忍不住，扶着他肩膀小声说，“阿遥，这太子，咱不做了，好不好。”
无论是哪辈子，从当了太子后，先生就从未这样叫他了。虽然那一声声殿下也是温柔至极，但这一声阿遥，却是触动了赵屿心底的那根弦。
“先生……”他望着眼前的人，那一瞬间什么都不想要了。阵法启动、尸山血海，甚至国破家亡，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了，管他什么真相内情，他只要跟先生一起，天涯海角流浪也无所谓。
“回北川来吧，先生养着你，咱们一起去骑马，去山里打狐貍。你不是说想养一只小雪狼吗，先生给你抓去。”沈辞见他神情松动，忍不住把心里藏了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了，“先生给你烤肉，杀最好的牛羊，给你做饭，我现在炒肉丝都不会糊了……阿遥，回来吧，太子有什么好的，做了皇帝又能如何，江山社稷背在身上、朝堂险恶明枪暗箭，哪里有我们北川好啊。”
“是啊，哪里有北川好，哪里有你好。”赵屿沉沉的出了口气，温软而乖巧的应了一声，“好啊，先生。等事情安排好了，我就跟你回北川。”
大将军眼睛一亮，似是不可思议，怔怔的问他，“你，你是说真的吗？不要，不要骗先生啊。”
“嗯，不骗你。”赵屿望着他。那一刻的太子殿下，是历经了三辈子，知道了大约全部的事情，明白将军的爱护和付出的太子殿下。他是真心的想要回北川去，想天地广大、只要将军一个人。
大将军怔了片刻，然后抿唇笑了。他生的一张绝世的好容颜，天上人间找不出第二幅这样让人心动的面孔，再加上没有一身伤病，更未曾历经三世苦楚，眉眼间没有那么多憔悴无奈痛苦绝望，他此刻万分欣喜，这么弯着眼睛抿唇一笑，恍若星辰坠落世间，绽放出毁灭天地的华彩光晕。
赵屿仔细回想，三辈子了，他从来没见先生这般高兴过。
城下骨-107
可是后来，赵屿又突然想明白，自己明明答应了沈辞要跟他回北川，却忽然反叛被囚，大将军在遥远的北川听到这些话时，会是什么滋味？
答应了不当太子跟他回家的小徒弟，又改了主意，急不可待的要登上皇位。那时候的大将军心里该有多难受。他会觉得茫然无措吗，会有万分疑惑吗，会怨恨他出尔反尔，不守信诺吗？
大将军走后的那天晚上，赵屿梦到了自己和将军再次见面的时候。
将军买通了看守悄悄潜入，见到了满身是血的太子殿下。
赵屿知道这是梦，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一边，心想着将军会觉得被骗了吧，会质问吗，会生气吗，会控诉吗。
可是他的将军只是伸出发抖的手，轻轻地抚摸太子殿下的额头，哽咽着问他，“疼吗？”
赵屿怔住了。
而被囚的太子殿下却是疑惑的望着将军，像是全然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将军……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赵屿心里一抽，瞬间明白了，这一世的太子殿下，没有这段与将军共处的记忆。
这白骨阵也不知是什么原理，通过他回到过去的人所作所为，可以对那一世的人产生影响留下记忆，就像沈辞回到第一世，赵屿的记忆里就会出现回到第一世的沈辞。
但是，回到这一世的人会顶替这段时光中原本的那个人，使得那个人缺失一部分的记忆。赵屿的梦里没有自己病倒昏迷再到清醒反叛被囚之间的记忆，就是因为这个时候，是来自未来的赵屿顶替了这一世的太子殿下经历着这一切。
所以，被绑在牢房的赵屿只记得自己昏迷了，然后就因为谋反被囚禁了，并不记得在他病倒的时候沈辞来探望照顾过他，不记得两人的朝夕相处，不记得将军卸下伪装后的温柔如昔，也不记得自己许诺了沈辞，要跟他回北川去。
所以，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太子殿下才会皱眉问出这一句。他刚刚莫名其妙的失去一段记忆，又被囚禁拷打，再加上沈辞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爱答不理，而且他心里又一直怀着对这位先生逾越礼法不容世俗的情感，人最怕的不就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出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