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125)
“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于尽简直要被他这两日的反常行为吓坏了。
“我就知道我是在七号那天做的梦,”张抬起手,长指轻搭在眉骨上,“梦里我也梦见我做梦了。”
于尽:“……”
“我饿。”他转头看向他,红润指尖垂在眉间。
于尽愣了一下,然后把杯子放回桌上,“行吧少爷,想吃什么,让人帮你准备去。”
“你吃过臭豆腐吗?”
“什么?!”他满脸问号,“你是单纯问问,还是想吃?”
操,要是他想吃的话,这就很恐怖了……
“我想闻到它的气味,”张屈指轻蹭鼻尖,“还有牛轧糖。”
于尽简直十脸懵,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被他挡开了。
“我特么得去找医生理论,你这吃的哪里是安眠药?我看是‘性情大变药’吧。”
“过来。”他面色平静,待于尽离床十分近时,猝不及防踹了他一脚。
“行了行了,是你没差了,”他是怕他了,赶紧退开,“臭豆腐牛轧糖是吧?还有什么?不会辣条你也要尝尝吧?”
他面无表情,“不要。”
于尽笑着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靠在床上。
2
轻舔下唇,沿着时间线往回走,他慢慢理清。
是从德国回到广州的那天,跟小江在书房里玩了一会儿挑细绳的游戏。
叽叽喳喳的小江从他书桌上爬下去,离开书房后。他就独自坐在书房里发呆。
看着木纹窗棂和满室书籍,被某种阴翳的空虚裹围。
那样的一瞬间,他觉得破碎,自身的不完满让他几欲窒息。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缺了某一块,以至于让他一旦空闲下来就无所适从。
第二天从广州飞北京,抵达酒店后,在壁橱里翻出家庭医生给他配的辅助睡眠的药,不多不少,吞了七颗。
嗯,平常是一颗就够的。
尔后沾床就睡,把那些缺憾的、疑惑的、平日里没敢仔细思索的东西,在梦里打乱了时空组合的顺序,全都再经历一遍。
包括在荷兰的那段压抑时光,在那间孤儿院的孤独与黑暗,U给他留下的阴影,与S之间难言的感情,对范初影的复杂情愫……
皆是过往事,何为今日情?
唯独那个傻子,太真实了。
他连脚本都为她写好了,结局也给她编好了,她却被他的一场梦给带走了。
没有欲望,没有刻骨铭心,他只是想保护她。这也是一种爱。
张把自己的部分经历抽象异化之后,赋予了她,让她成为一个极度不合理却又极度真实的存在。
让她在梦里陪着他;
让她被他一次又一次地解救;
让她在成长的同时保持住自身的天真纯粹。
梦是一种相当玄幻的东西。
一切好的、坏的、表层的、潜意识的、发生在当下的、发生在过去的……凡是跟做梦的人有关联的东西,都可以被杂糅进梦境里,织就一场虚幻与真实并存的境遇。
事实上,离开奥斯陆后的那段流浪岁月,张遇见的人是容嬷嬷,保护的人也是容嬷嬷。
傻子的脚本大部分来自于容嬷嬷,或许还有鲁森和小江。
但她/他们各自都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她/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童真与傻气。
鸟更像是另一个张,一个不完整的张。
她有辛迪,他有鲁森 L;
她有帕威尔,他有养父 E;
她在孤儿院待过,他也在孤儿院待过;
辛迪的死是她的心结,鲁森的死也是他的心结;
她经常被关起来做试验,他也经常被关进旧庄园“反省”;
她的童年孤单痛苦,只有辛迪;他的童年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鲁森;
她缺失了小黑屋的那段记忆,他童年陷入自闭时也缺失过那段记忆;
…………
她的表象与他完全不同,潜象里却与他有太多相同之处。
她就像他分裂出来一部分。
她就是那个童年时期处于自闭的张。
两人在梦里分裂,她陪伴他,他保护她。
可是,现在似乎融合不了了。
她只能在他逝去的梦境里飞翔。
3
傍晚时,办了出院手续,于尽送他回酒店。
车子在繁华的北京交通道行驶,华灯初上的夜景让他略微眩晕。
“哎,你姑娘的情况怎样了?”于尽随口问了一句。
长眉微蹙,越蹙越紧。张存夜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第六十一章
修长尾指和无名指夹着薄薄的门卡,张存夜站在酒店套房门外凝神思考。
于尽也知道甘却, 她的存在不是他一个人的梦境。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她真的存在吗?所以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和细节, 才会真实得那么可怕, 真实得让他梦醒过后感到难受。是这样吗?
门卡贴在感应区, 他推门而入,听见榨汁机运作的声响。
穿过玄关, 看见她正站在吧台前捣鼓。
偏瘦的身型, 小骨架, 粉色的居家休闲中裙,垂在肩后的乌黑长发,脚上的兔耳朵拖鞋。
她一边榨汁, 一边还哼着儿童歌,手舞足蹈。
张存夜久久地看着她,一种神奇的混乱感缠住他的理智, 感情上却又被某种久违的欢喜所冲击。
直到榨汁机的声响停下来, 好一会儿之后,她端着一杯东西转过身。
一抬眼就看见了静静站在玄关口的他, 她被吓了一跳, 手上的玻璃杯掉下去。
在毫秒之间, 张存夜看了眼那只在空中坠落的玻璃杯以及从杯子里晃出来的鲜红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