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96)
帮他摁了电梯,瞧了一眼他怀里的人,那小脸,呆呆的,不太对劲。
“怎么回事?检查过程出什么意外了吗?”
“等会再说,”张存夜控制着自己的心绪状态,对于尽说,“帮我善后。”
“行。医院方面吗?”
“嗯,”抱着她,他腾不出手,“于尽,过来,我左边裤兜里。”
“什么?”于尽迟疑着把手伸进他裤兜里,摸到他的皮夹。
“内夹层,她身份证。”
“也对,等一下办手续要用到。”按照他的指示,于尽抽出甘却的居民身份证。
随着他的动作,一张卡片从皮夹里掉出来,落在地上。
张存夜扫了眼地上的东西,抿紧唇角,把怀里人的脑袋歪向他胸膛,遮住她的视线。
于尽弯腰捡起来,才发现这卡片的正面还贴了张照片,“这是……”
他看清照片,适时住口,明智地住口,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把卡片重新放进黑色皮夹。
然后把皮夹放回他裤兜里,自动自觉对着他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张存夜不屑地轻眨长睫,扔了一句“想多了”给他,就抱着人进电梯去了。
于尽睁大眼睛,无声瞪他。这特么,他这么为他着想,此人竟然丝毫不领情?
电梯门关上了,刚刚那张照片还印在他脑海里。
照片是黑白的,但不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应该是某人的特殊喜好,所以才洗成黑白的。
因为上面的张,精致面容上的五官已经挺硬朗了,不是小时候的,而是近些年的,最早也就念本科时的。
照片上的他挽着个女人,她低着头在提裙子,头上还戴了顶毡毛小高帽,遮住了眉眼,只见笑容。
于尽摇了摇头,转身去帮他办手续。
某人的那些事儿,他是参不破的。
他也只了解他的冰山一角而已。
2
一直到上了车,怀里的人还是处于神离状态,眼皮半掀,病怏怏的。
一般人注射小剂量的镇静剂,当然不会产生不良副作用。
但对于她这种,从小时候就开始被强制注射过很多次镇静剂的人来说,很小的剂量就能重新唤起她的机体对这种药物的依赖性。
不谨慎的话,日后她的生活就离不开这玩意儿。
张存夜厌恶镇静剂。
他知道被人强迫注入镇静剂的感觉:精神灵魂被困在死气沉沉的身体里,动弹不得。
他曾在精神病院体验过。
所以这些医生在不明情况时就敢这样对他的人,他很生气。
3
回到酒店,把她放床上躺好了之后,张存夜去壁橱里找药。
这几年来,他用药一向小心,尤其是独自在外居住时。
家庭医生日常发邮件嘱咐他,想不小心都不行。
昨晚给她吃的安眠药是特制的,这套房里放着的所有药品几乎都是根据他个人的身体状况特制而成的。
但他好像没有带对抗镇静剂的药,翻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折回卧室里,床上的人乖乖躺在那里,可惜没有一点朝气。
张存夜往床边坐下,帮她盖了被子,调了适当的空调温度。
而后发现,他好像帮不了她其他更多了。
他又一次感到了无力。
这种无力不同于上一次在车上看着她的哭时的感觉。
而是类似于:站在孤儿院空荡荡的长廊尽头,隔着重重时光,看见另一端的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自言自语。
——这样一种……能感知别人的孤单痛苦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去书房拿了笔电过来,他靠在床头,浏览自闭症方面的医学文献。
4
看着她睡去,中午过去,张存夜去冰箱里拿果醋。
随身手机在这时候震动,他走回去关了主卧的房门,才接通来电。
站在落地窗前,秋日下午的北京市熙熙攘攘,街道上勉强算得上井然有序。
电话里,K的话语让他眉头渐蹙。
他们去了荷兰海牙市那间向日葵福利院中心。
他们再三求证,可是整间福利院的每一个档案库、每一处有记录的地方、每一个人的答话,都只指向一个答案。
根本不存在“辛迪”这个人,更没有名叫“辛迪”的动物在福利院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2017.08.20
☆、第四十七章
不要以世俗情感的分类标准,来定义我个人世界里的情感类型。
不是每一种感情, 都有与之相对应的名称。
书房里, 张存夜找出强力胶水和一枚挪威通用的硬币, 面前放着那张背面贴了照片的硬质卡片。
涂了些胶水在硬币上, 把硬币小心粘在卡片的正面。
轻轻吹气,等待胶水被风干。如此一来, 这张卡片就变重了许多。
再也不会轻易从他的皮夹里掉出去, 再也不会落在地面沾上灰尘。
他垂眸看着照片上, 她那被遮去眉眼的笑容。
这照片是前两年他临近本科毕业时,回挪威参加养父的葬礼,跟 S 一起走出墓园, 被某个不识相的媒体记者给抓拍到的。
后来被他拿回来了,洗成黑白色调,放在皮夹里, 随身带着。
那天墓园的天空, 灰暗而阴沉,极其应景。
她本该是悲伤的。因为这世上最爱她的人刚刚离世了。
可是挽着他手臂的时候, 她却在笑。
这笑容的背后, 一半是因为, 他正在她身边;另一半是因为, E 去世了, 他又赢了一小步。
这样的爱,扭曲吗?痛苦吗?绝望吗?
也是幸福的。
哪怕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