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阿德卡三王子了。整整十年,我都没有跟人好好交流过。我与人的对话次数,屈指可数。
我越说不利索,就越在意,越在意就越紧张。
如果被海曼·巴里特知道,我就是当年悬崖边滔滔不绝指责她的那个王子……我一定会被取笑的。
我忽然无比庆幸,自己在脸上做了伪装。十年过去,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海曼·巴里特也认不出来我的身形。
我可以将她带回小岛,再换一副干净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胡思乱想着的我,发现海曼·巴里特忽然抠起匕首上的红宝石。
我的视线紧跟着锋刃的匕首。刀尖还向着她,感觉已经触碰到她的衣服,随时会因为一点一不小心,刺入她的身体。
我两手不自觉的张开,停在她手臂附近,等着她忽然散力的一刻。
她要做什么?
把刀鞘合上再抠不行吗?
我看着她好不容易完整的十根手指,整个人都不好了。
终于,她将红宝石扣了下来。也没有因此伤到她自己。我放下手,她却拿着宝石递给我。
“这样,这个给你。”她的眼睛清澈单纯。“你把这个交给自己的雇主,这个很贵重的、就这把匕首,还是阿德卡国王给的呢!你把宝石给雇主,他就不会责备你了。我就可以死了。”
这把匕首,根本入不了其他王子的眼。它只是对我这个不受宠的三王子而言很贵重。我心里其实清楚得很。
只是当初,我为了颜面,在将匕首送给她的时候,再三强调它的珍贵……就像她现在向我强调一样。
我看着那颗红宝石有点恍惚。
属于我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回到我手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开心。
“你想死?”我看着她问。
她点了几下头,忽然靠向我,故意装得很凶。“我是会毁灭世界的灾难,可怕吧!”
我不知道一个人得有多愚蠢,才能心大的说出这种话。
我觉得她心里应该很委屈,应该在滴血才对。可是她在笑,整张脸都是明媚的。
“害怕吧,所以我得死啊。否则所有人都会死的。”
我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究竟是谁教她的,她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就她这样,胳膊也没几两肉,还觉得自己能毁灭世界了?当初她不是拼死挣扎,滔滔不绝的发誓,说得自己脖子都涨红了吗?
现在死了一次,反倒不害怕了?
她是我好不容易复活的,一年多的努力,四年的等待,她占据着我复仇生活的大半。我怎么可能让她随心所欲的死去。
我看着她扑闪的睫毛,怎么也挪不开眼。
我知道怎么说服她。我非常清楚她的弱点。
所以我告诉她,她不能死,否则雇佣我的人就会杀死我。
她又向我强调,自己不死世界会毁灭。我真想嘲讽她,凭什么她会觉得,所有人都应该为保护世界而牺牲。
这世界上,愚蠢的只有她一个而已。
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转而像是耍赖一样,摇头说我不懂这些。
她看上去被我打败了,本来就不会说话,还妄想着跟我辩论。
我非常喜欢她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
我一直看着她,她忽然问我名字。
我没想过这个,结巴了一下,就给自己取了个‘沃夫’。
她问我怎么办,接连提了好几个想法。我都是在撒谎,哪里有什么雇主,理所当然找借口搪塞了她。
她忽然很沮丧。“……我本来以为,自己能变得不那么烦人、愚蠢。”
她在说我说过的话。
我紧张得心脏乱跳,总觉得她发现我了,是在故意试探我的。
我告诉她我想回家,她点头说‘可以’,就没有后文了。
我越发觉得她有问题,就撒谎说自己走不出去。
她摸着自己的左手食指,忽然惊讶,紧接着就开始沉思。她简单的几个语气词,感觉都像是窥探到我的身份和秘密。
在海曼·巴里特这里感受提心吊胆,这还是我头一次。我明明、总是很游刃有余的。
她说可以跟我一起去,还说可以帮忙。
我没弄懂她的意思,但她并没有让我疑惑太久。
“……我已经有经验了。”
她以为这里又是兽阵,话里的意思,是再把自己的食指砍下来。
为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听了对方三言两语,就准备为对方砍掉一根手指。
她这样轻信于人的毛病,恐怕死几次都不会醒悟。
我心里有股奇怪的气在乱窜,让我整个人焦躁又难受。尤其是她脸上带笑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还是在安慰‘别人’。
我以前只是认为,精灵把她保护得很好。现在却觉得,精灵是在残害她。
精灵养大她,却没有教会她人心险恶。离开那个屏障,她任人宰割,根本无法生存。
如果不是遇到我、不,她就是遇到我,才丢掉性命的。
可如果不是我,她的结局也一样会惨烈。
我没有做错什么,她死去的命运,是早就注定的。
这世界邪恶且肮脏,她到底怎么看出好的?
我讨厌她,无比的讨厌。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带到小岛,再一次碾碎她对美好世界的认知。
我想要让她清楚的了解,这个世界,是无比黑暗的。
她想离开水晶棺,我下意识搭了一把手。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这泥土捏出来的身体,竟然真的能像真人一样……我总有种感觉,她或许走两步,就会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