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之丝(80)
纱织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她快刀斩乱麻地推掉了他近期不太重要的工作。
作为城主的奈落,冬天本来就比较清闲,如今工作被纱织推掉大半,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和室里坐……休息。
别国的使臣上门求见时,纱织正在给奈落梳理头发。宁淡的日光落在积雪上,白茫茫的庭院十分安静,靠坐在窗边的妖怪今天披了件白藤色的单衣,衣服上的纹路似鱼非鸟,让纱织想起傍晚的暮色。
从肩膀流淌到衣袖处的纹路,看起来像归巢的飞鸟,也像在天空的倒影中游曳的鱼群。
她也很喜欢奈落鸦黑色的长发,柔顺华丽,浓密如藻,用手指轻轻一梳,黑色的长发像冰凉的泉水一样分散流溢开来,根本就用不上这个年代常见的细齿木梳。
纱织捞过落到奈落耳边的鬓发。
“你今天想怎么梳?”
耳侧的两缕头发,她有时候会放任垂落肩头,有时候则会和其他头发一起束起马尾。
不管头发怎么梳,都无损这个皮囊的美貌。
扎起来好看,披下来也好看。
纱织犯了难。
也不知道奈落用的是什么品种的皂角,发质居然比她这个使用洗发水和护发素的人好多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妖力吧。
她用手指梳着鸦黑色的长发,仔细地将所有发丝都拢入手中。
好半晌,奈落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你。”
“殿下。”
御帘外响起侍从恭敬的声音。
白天的奈落披上城主的伪装,不管是神情还是声音都和晚上截然不同。
“何事?”
温和而稍显疏离的声音,不疾不徐,舒缓似山涧的清泉。
御帘外的侍从报上纱织不太熟悉的地名,那个使者的名字她自然也毫无印象。
挽起乌黑浓密的长发,纱织腾出一只手,摸向放着发带的漆木托盘。
“我知道了。”奈落这么说着,靠坐在窗边的慵懒身影动都没动一下,“让他在正殿稍待片刻。”
纱织觉得那位使者冒着大雪千里迢迢跑一趟不容易,奈落的态度过于敷衍随意,她加快手上的动作,非常利落地束好鸦黑的长发。
“好了。”她放下手,绕到妖怪的面前,“你不去吗?”
“旁人想要见我,我就必须得见吗。”
……你的敬业精神呢?
如果奈落的傀儡还在的话,这种事情交给傀儡去办就好了,但自从奈落获得了制造分身的能力,他似乎就鲜少使用傀儡了。
“就算是废话也去听一听再决定吧。”
待在她身边的大妖怪,被她催促了好多次,才冷哼一声。
……是她的错觉吗。
感觉有些黏人。
纱织决定今天一定要早点回来。
换上打猎的装扮,她背起长弓和箭囊,帮她牵出马匹的随从见她心情不错,笑着打探了一句。
“没什么。”
城门嘎吱着在眼前开启,纱织按下嘴角的笑意。
“我去去就回。”
纱织一向说话算话。
离开城池,山野的气息拂面而来,冻结的湖泊映出白色的天空,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而动,露出隐约点缀其间的黑影。她的目标十分明确,今天一定要打上几只野鸭回去炖汤。
鸭肉营养丰富,再配上山里冬天特产的菌菇,用小火慢炖,煮成鲜美的汤汁,作为补身体的膳食来说再合适不过。
利箭破空的长啸惊动了湖边的鸭群,扑簌簌的羽毛纷乱了倒映在湖上的光影。纱织跳下马,握着弓走向垂死挣扎的野鸭,寒冷的冰面被翅膀击打着,不断发出钝而滞重的声响。
她取出短刀,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那只野鸭的痛苦。
击打声停止了。
殷红的血水流淌到寒雾弥漫的冰面上,蔓延开碎裂般的痕迹。
纱织弯下身,正要捡起那只死去的野鸭,空旷的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妖怪退散!!”
一张符纸破空而来,被无形的法力驱使着,骤然贴上她的面门——
无事发生。
那张符纸上汹涌澎湃的法力如同离弦的箭一击落空,阳光下的积雪消融无形,碰到她的额头后失去所有力量,化作再普通不过的纸片掉了下去。
“……你是人类?”枯萎的草丛后露出身着袈裟的身影,那个苍老的僧人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上上下下将她重新打量了一遍。
纱织往前一步,对方攥紧降妖除魔的念珠,神色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身上的邪气是怎么回事?”
“邪气?”纱织明知故问。
“你明明是人类,身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邪气?”
“因为我喜欢的,”纱织想了想,“不是人。”
“糊涂!”对方的眼神倏然锐利,语气变得凝重无比。
“人类怎可和妖怪同流合污!这样的因缘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更何况你身边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妖怪,已经可以称之为邪恶……”
“我知道。”
那名僧人看她的目光,就好像她是被妖物蛊惑的无知少女,一脚踩在堕落深渊的边上。
纱织捡起死去的野鸭,翻身上了马背。
“你听说过恋爱自由吗。”
对方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
她一夹马肚,穿过湖边枯黄焦脆的野草。
“早点离开这片领地吧。”
“等一下!”
眼角的余光中,身着袈裟的苍老身影并没有死心,对方似乎还想固执地追上来,将她从深渊边上拉回来,但那道声音被她远远地抛在身后,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光线黯淡的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