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105)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崛川大公把良秀之女活活烧死在良秀面前时,良秀最后却能微笑着画完那幅【地狱交】?
他捕捉了女儿最痛苦的哭喊和最惨烈的神情,以此作为自己的画作的灵魂。此画妖异而惊艳,留在屏风上,成就艺术巅峰,同时也彰显人间惨剧。
那么,大公和良秀,到底谁更残忍?谁才是世间恶魔?
即便最后良秀自杀了,也无法改写他用女儿的死完成了一场自我地狱变的事实。
以血肉炼成,在地狱升华。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残酷又扭曲的地狱变吗?
饶束靠着座位眯了一会儿,想象那熊熊烈火,想象那斑斑血迹,想象良秀由崩溃到冷静再到愉悦的表情。
她在今天日记的开头写了一句话:
——【弱者唯一的超脱之道,或许就是变得比施暴者更为残忍。】
手中这本《地狱变》是饶束从张修的书架上抽出来的。
她侧头去看旁边人,见他仍在安然补眠,额角的碎发柔软地贴在他皮肤上,让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所幸饶束控制住了,没有伸手去摸,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很久。
他阅读过《地狱变》吗?
他读完后的感想会是什么呢?
有没有可能跟她的感想接近呢?
2016年7月15日。
太平洋之上的蓝天,飞机机翼划破云层。
饶束温柔注视着身旁的少年,却窥不见发生在他过往人生中的地狱变,也未预见她自己将经历何等绝望的无力。
抢夺,逼迫,虚伪,阴谋,毁灭……
远不止于此。
真实的人间炼狱,痛到令我们无法开口。
连开口名状,都难上加难。
何谈,鸣冤?
鸣冤是一种奢侈。
对弱者而言,永恒的奢侈。
3
那一日,在纽约,私立医院的白色廊道里。
时隔十个月,张修又见到了莎娜,以一种让他不太喜欢的方式。
莎娜事先并没有透露过她会来纽约。
猝不及防的见面,使张修在某一瞬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神情脸色去面对她。
他习惯了提前掌控万事。但若迫不得已遇上突发情况,他也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回自己的主场。
本来莎娜是站在医师办公室外讲电话的,大概是看到了他,她很快就把手机收进包包里了。
黑衣黑裤,张修穿得休闲,宽版的长袖卫衣把他偏瘦的身材模糊了。
是个少年,身量单薄。
他边向莎娜走去,边抽空跟身边的饶束说:“我名义上的姐姐。”
饶束原先并未太过注意前方的年轻女人,听到他的话,她“啊”了一声,小声说:“你姐啊?这么巧……”
张修看了她一眼,用如同看一个弱智儿童一样的眼神。
这他妈跟巧不巧有一丁半点关系?
而其实,饶束还有一句话没跟他说,就是:幸好。张修,幸好你不是完全没人关心的。
一直以来,饶束都感觉他很孤独,或者说,孤零。
偌大的房子,他一个人住;年纪轻轻,不见家人;平日里打游戏、听音乐、散步和待在书房,都无人伴他左右;飞到异国他乡的医院,也只有她陪他一起来。
这一次,饶束终于知道他还有名义上的亲人在医院里等着他了。
这,大抵也算是一种慰藉。
两人与莎娜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他们站在莎娜面前。
没等张修说话,莎娜先一步伸出双臂,倾身过来,与他拥抱。
“威文。”她轻声喊他。
鼻尖满是她身上的清淡香水味,张修没伸手,双手仍旧自然地垂在身侧,只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上午,”莎娜退开,两人恢复正常距离,“贾什说你今天会到。”
“你一个人吗?”他问。
莎娜没立刻答话,几秒过后才说:“是。我一个人来的。”
张修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移,沉静又凛厉。
直到她说:“我没刻意隐瞒,所以布瑞克应该知道我来纽约了。”
闻言,他抿了抿唇,移开视线,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冷了几分。
“但,”莎娜补充,“那又怎样呢?我不能来看自己的弟弟吗?”
张修笑了一下,带着淡淡的讽刺意味,“如果真的只是弟弟,那当然不会怎样。”
旁边的饶束全程插不上嘴,因为语言不通,也因为……他们两个都主观性忽略了旁人的存在……
4
复检。
程序繁琐,医护人员来来往往,病人好似只有他一个。
饶束跟在他们身后,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很多东西她看都没看懂,只隐约知道他复检的部位是双手。
傍晚时分,他和他姐姐还有几位医师专家进了一个会议室,饶束被隔绝在外。
她只能在白色长廊里来回踱步,边看手机,边打发时间。
如同第一次发现张修的朋友都比他年长很多的时候一样,饶束总是看不透他的世界。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她都看不懂。
但她从来没问过,只是默默看着,有机会就陪着,陪不了就退回原点继续默默地看。
一个人的双手,怎需要如此复检?
骨骼伤,又是怎样的一种伤?
……
等他们从会议室出来时,饶束已经坐在长廊的休息椅上昏昏欲睡了。
“竹笋,”张修屈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醒醒。”
这也能睡着?他是服了她了。
病房就在长廊另一端,里面就有休息室,她是傻吗?为什么要在这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