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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165)

作者: 张饮修 阅读记录

三色冰淇淋闯进了她的脑海。

3

2017年5月,缺了大半学期课程的饶束去学校参加一些科目的期中测试。

校园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并且虚无,麻木。

当一个人的生命在快速消弭,这些东西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感觉跟高中时是那么地相似。只是这一次,她连反抗和挣脱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坐在教室里,机械地答题,论述部分还能写满整张答题卡。她在课后听老师划重点,翻着书,一页一页,指尖冰凉又按部就班。

而这一切都没人强迫她。

她就在一片混沌中做着这些不知所谓的事情,脸上只剩下两种表情,淡笑和漠然。

生命力如流沙搬消逝。

一个抛弃生活的人,还混迹在一群活生生的人当中,装作很鲜活的样子。

经常深夜站在冷水下,感受被溺毙的感觉。

冷水总是能让她恐惧,而恐惧能让她感到自己还活着。

一个快乐不起来的人,感知快乐的能力都被魔鬼吞噬了。

悲伤却很容易,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常常不由分说就一直往下掉。

一句话,一个场景,都能在她的世界里引爆一场天崩地裂,继而全线坍塌,整个人碎成灰堆。

有时候饶束会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做对比,比较放弃与不放弃到底哪个会好一点。就像小孩子小心翼翼地比较一颗糖跟另一颗糖哪个更甜一样。

如果她给自己一个倾诉的就会,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毫无预兆就开始哭。

饶束唯一保持联系的人,是姐姐饶璐。

但饶璐每次跟她聊天都只倾诉自己的家常,那些琐碎的、无聊的、小恩小怨的、鸡皮蒜毛的日常生活。

而饶束总是在手机这端“嗯 / 哦…… / 你继续说啊,我在听 / 痴线啦 / 这样啊 / 可以啊 / 行吧 ……”

更多时候,她是饶璐的情绪垃圾桶。

但她总是耐心地听着,敷衍地回应着。久久地,久久地,都无法鼓起勇气说自己的事情。

偶尔她会喝酒,虽然没有以前酗酒时喝得那么凶,却也总是一喝就喝到迷醉。

醉了之后,往往就进入躁狂状态。

醉了之后,饶束会拿着手机跟饶璐讲电话,诵诗,背歌词,唇间蹦出一大段一大段天马行空的话语……讲着讲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了……

意识完全不清醒时,她还会给饶姣和饶儒发短信,长篇大论,措辞复杂,逻辑清晰,口吻官方,把短信发得像优秀作文。

更糟糕的是,有时她在醉酒状态下还能想起另一个微信账号和密码,一登上去,就是另一番天地。

她可以在躁郁患者的总聊天群里高谈阔论一整夜,没人阻止她,没人反驳她,大家都把她当成这个圈里至高无上的存在,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她说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她病得越深,所有人就越迷恋她;她说得越多,所有人就越感同身受。

可这对饶束而言,却是另一种毁灭。

每当她醒来后,总是陷入莫大的懊悔情绪中,半天都走不出来,煎熬至极。

因为她想不起那个喝醉了的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有没有让别人难过,有没有伤害别人,倾听的人会不会厌烦……

她在半夜给姐姐发短信——“如果某一刻我伤害了你,还能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身不由己不能控制,难以诉说的无力与病态充斥在我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细胞……”

饶璐看见之后,则总是一笑带过,说她又发病了。

开玩笑的口吻,对普通人的确是好的;但对真正的病人,却是最坏的对待方式。

饶束独自生活着,隔十几天才去一次学校。

灵魂往返于充满噩梦的黑夜和一片苍茫的白昼,宛如从燥热的高空坠入冰冷的海水。

她一次次切实地感受着自己跌入深渊,没食欲,失眠,恍惚,忘事,看日光似黑夜。

呼吸越来越淡,微笑越来越少。想压制狂烈叫嚣的两极情绪却越来越困难,想整理混乱不堪的语言也越来越吃力。

她在这茫然无措的癫狂中拼命挣扎,越挣扎却越痛苦。

一句话就是泪点,一首歌就听到流泪。走在人群中也觉得手脚冰凉,无处躲藏。

问自己,会好起来吗?

再也好不起来了吧。

常常突然回神,发现人们都不见了。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上。

天色昏暗,汽车声鸣。醒来之后就再无睡意,醒来之后就忘记梦境。

像这样恍惚又安静的清晨,在她的生活里不断重复上演。

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若能不动声色地一直机械运转下去,结果或许还能好一些。但若回忆残忍地潜入脑海,山崩海啸便能随后覆灭理智。

明明好好地走在路上,她也会在某些瞬间忘记自己是谁,不知身在何处。

有一天,痛苦值达到顶点,饶束在电话里跟饶璐说,她过段时间就退学。

饶璐还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随便你啊,现在退也可以啊。

饶束笑,语气平淡,说,我说真的,我不想继续念本科了。我无以为继,姐,你懂吗?

这件事情她在电话里反复提了几次,姐姐一开始以为她说笑的,后来发现她真想这么做,态度就严肃起来了。

也许是饶璐告诉了父母,消息很快传回家里,继而传遍五亲六戚。

饶束又成了那个被众人谈论且责备的对象。

聪明、骄傲、自负、叛逆、作孽、不懂事、自毁前途、精神不正常、遗憾了可惜了、生来就是不详之人……这些字眼与高中毕业前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