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离婚(115)
应倪闭着眼喃,“烦不烦啊。”
烦不烦三个字是她的口头禅,陈桉早已免疫。
“你要是觉得烦,我帮你测。”
她穿着单薄睡衣,此刻热得踢了半边被子,衣摆宽松,是长袖的,要夹温度计的话,只能从衣摆下方伸手进去。
陈桉不知道她睡觉穿没穿内衣。
听到这话应倪半睁眼,确认陈桉没在开玩笑后,挣扎着坐起来抢走温度计,当着面从领口处塞进去。
三十八度一,低烧。
应倪难受的时候脾气特别大,加之明明已经好声好气地说过没事,不耐烦地将温度计摔到被褥上,“现在可以滚了吧。”
说完翻身弓成虾米状,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拱成一个小山坡。
让陈桉完全看不见她。
陈桉静站了会儿,将滚落在床边快要即将坠地的水银计捡起来,又将床头柜上掰药片撕下来的铝箔收拾干净。
准备离开时,发现床尾孤零零趴着个小羊玩偶。
很眼熟。
在出租房里见过,那天出门和周斯杨打了一架,坐在派出所冰冷的长椅上等待时,他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
因为抽走玩偶时,应倪忐忑不安的状态很异常。
小羊玩偶是阿贝贝。一个心理学术语,指对长久使用过的旧衣物,小毯子或者毛绒玩具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通俗来说,就是恋物情节。
一般出现在学龄前儿童的身上,常见的情形是捏被角含奶嘴,一旦离开便会难以入睡。而产生的原因,是缺乏安全感或者长时间处于压力之下。
随着年龄增长,再严重的阿贝贝情节都会被逐渐淡忘,很少会出现在成年人身上。
然而应倪一直保留着小时候习惯,说明她频繁遭受挫折,内心极度焦虑不安。
当疲惫的灵魂无处安放,就需要一个阿贝贝作为能够喘息的地方。
室内静谧无声,被窝里的人拱来拱去,不知是难受还是不安。陈桉*捡起玩偶,捻开被子,轻轻塞进她怀里。
很快,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陈桉放下心来,调了空调温度,坐了大概半小时确定她已经熟睡后起身掖被角。准备离开前,又伸手测了额头温度,比先前低了些。
彻底松口气。
陈桉收手,却在这时被应倪抓住手腕,力道很轻,说是抓,其实是搭在上面。
温温热热的,触感是光滑的细腻。
“刚才让我滚,现在又抓着不让走。”陈桉有点好笑地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应倪歪着脑袋,下巴窝进脖颈,左右轻晃。
似在恐惧挣扎着什么。
“是想留我还是不想留我?”
“……”
“想的话眨下睫毛。”
“……”
应倪原本就在不停地颤睫毛,陈桉收到指令,缓缓地坐了下来。或许是感受到床榻下陷,应倪哼唧了好几声。
含含混混的,听不太清。
“你说什么?”陈桉微俯身。
靠得近了音量自然变大,应倪说的方言,调子有些扁平低沉,是偏南方地区的口音。但和普通话差不多,能听懂内容。
她在喊爸爸妈妈,很是焦虑不安,像是迫切想告诉他们什么。陈桉轻嗯一声,示意她继续。
周遭寂然无声,应倪的脸陷在黑暗里,睫毛随着呢喃在苍白的眼睑处拓出晃动的深色阴影。
“不要去公司……太黑了……“
“我怕……”
陈桉怔了一下,还是头一次从应倪口中听见我怕这样表达脆弱的字眼。他握住她的手,轻捏着以示安慰。
视线不经意落在梳妆台上,一张三口之家的合照摆在正中央,像是专门拿出来怀念后忘了收回去。
原来是想他们了。
陈桉拨开遮挡住她眼眸的发丝,温声对她的恐慌做出回应:“我们不去公司。”
刻意强调了我们两个字。
像是得到了安慰剂,应倪渐渐平息下来,睫毛不再乱颤。
过了须臾,才又低喃:“我不要一个人。”
沾湿头发的原来不是汗水,是眼泪。
陈桉替她捋在耳后,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指腹,也浸湿了他的心。
“不要一个人……”陈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怕吵醒她似的,声音压得极低:“那为什么说不用陪,要你管,烦不烦。”
睡着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的。
像彻底陷入没有噩梦的睡意里。
陈桉拇指蹭了蹭她脸颊,发出一声询问的气音:“嗯?”
应倪一手抱着阿贝贝,另外一手逐渐滑落,像是很怕失去般,蜷着扣住他的两根手指。
睡着了居然更用力,陈桉不免轻笑了下:“还让我滚。”
视线随之落在她抓住自己不放的手上,喃喃道:“你这样我怎么滚?”
应倪依旧闭着眼,用沉默代替回应。温热的呼吸扑在掌根,温热且痒。
“幸好一直反着听你的话。”这话说完,盯着她一直看的陈桉忽地笑了:“其实你也没那么讨厌我对不对?”
“……”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看着她因抓紧阿贝贝而变得安详的睡容,笑容逐渐淡了下去,胸口也开始微微发胀。
她很坚强,但也没那么坚强。
总爱昂首挺胸,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表明自己过得很好,其实心早已碎成了许多瓣。
只有烧糊涂睡着了,认错了人,痛到无法呼吸,才压抑着倾诉几声。
陈桉想。
或许从很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亲近到能敞开心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