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漂亮蛇蛇后(90)
他们一路走到不远处空荡矮小的沙坪顶上。
离开篝火后,也离开了热闹。曲乐声变得朦胧轻渺,夜空的宁静反被听得清晰。
方别霜随便铺两下毯子,坐下来,倒酒推盏,看迢迢银汉。
很美。
和她以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真奇怪,明明是同一条星河。
她又喝几口酒,身子渐暖。
这里太广阔,显得人太渺小。少女心里有了空荡的忧愁。她隐约明白为何古往今来有那么多的文人墨客要对同一片天空、同一轮月亮写诗。
人生短暂,而寂寞常有。
“六千年。”她摆弄着酒杯,“你都在睡觉吗?”
否则怎么……
衔烛隔了片刻,才轻“嗯”一声。
酒盏一指长。方别霜捻着杯脚,一下一下转着杯身:“都用来睡觉,太可惜了。”
她又说:“如果我是你。我想不到我还能有什么烦恼。”
底下弹胡琴的姑娘换了一首又一首的曲。
少女随意说着,倒酒、呷酒。
衔烛望着她,不怎么说话。
方别霜想象不到六千年是怎样长的一段岁月,更想象不到鬼神究竟会全知全能到何种地步。她意识到她认为可惜的六千年,也许对于他们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的不值一提。
也许他看她,与她看蝼蚁并无二致。
她绝不愿做他人眼中的蝼蚁,可是她与自己眼中眼界狭小、无能为力的蝼蚁,有何区别。
酒喝完了,她搁下酒盏,低头看时,星光如盐。
那只被她坐下后随手推到对面去的酒盏也已不知何时空了。
方别霜再抬头,却隔风对上少年潮湿涣散的视线。
红瞳润亮,胜过世间所有宝石。
绸缎般的白发在夜风中轻扬。
她心里骤然一空。
肤如瓷质的少年轻缓地垂下眼睑。有湿意从他眼尾无声地漫去了,如玉兰花瓣上凝落的一滴露。
方别霜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少年眨眼,没有张口,只轻摇头。
她蹲下,碰碰他肩膀:“为什么难过?”
她原以为他也会很开心。怎么会难过成这样?
在为什么而难过?
衔烛抬起头,朝她弯眼睛笑。想开口否认,喉间却哽塞着,便仍只能摇头。
他感到头脑晕眩,确认自己应该是醉了。饮下凡俗食物,量多量少都会作用于身,但他没想到会醉,原以为只会有些疼。
他听说,人在醉时的情绪是冲动而无理的。所以自己此刻的思绪与感受都不可信。
他知道的,一旦他表现得痛苦,不论他向她渴求什么,她大概都会尽量履行承诺逼迫自己去做,尽管与她自己的意志相违背。譬如那天他被情欲逼疯,求着她触碰,她几番拒绝,最终还是没有彻底丢下他。
这一切与爱无关,只因她本身是个很好的人。
他要克制,不要在不清醒的时候贪恋这些虚妄的爱。
方别霜也从他泛红的脸颊与略显虚晃的视线中猜出了他的醉意。
她有点难以相信。一口两口的酒而已,她一个人喝大半壶都没事。他怎么……
还有点手足无措。
她有想过自己会喝醉,但并不担心,反正有他在。他醉了,她却不确定该怎么办。要回去吗?
衔烛认真地看眼前一个、两个、三个主人。
他寻到她的肩膀,下巴轻轻地靠上去。
他只要这一个。真正的,唯一的。
少年拥靠着她,虽再无进一步的逾矩之举,但忘了像往常一样控力。少女没蹲稳,他一拥,身体便倾陷进他怀里。
她扒着他的胸膛,开口道:“我们就此回去吧。”
“不要。”他声音有些哑。
“你这样不回去不行。”
虽然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行。反正,她觉得不安全。
“不要。我不要,拖累你。”
衔烛眉心拧起,极力克制。本就失焦的视线却仍一再模糊。
他实在,很不好。很不好……她喜欢这里,不能因为他而离开。她看到一些人会开心,不能因为他而远离。他太贪心,太自私了。
为何做不到让人无法取代自己?为何不能再好看一点、再有趣一点。为何无法让她喜欢他?
为何啊。
“你哪有拖累我?”方别霜感觉肩上衣料湿凉,预感不好,追问着,“你为什么难过?”
衔烛摇头。他真的好烦,好讨厌。太烦太讨厌了。
她本来很开心的。
他摸摸她的头发,想到刚刚她对夜空的自语,她的惶恐与害怕,忍不住紧紧地抱她。
搂得太严实了。为喘口气方别霜不得不伸直头颈。她抓住他腰际的衣袍,尽力安抚道:“不走,不走,我不会丢下你走的,你安心啊。”
少年没一点声。
方别霜真不知道他怎么了,她想不出来。
她觉得自己没猜错,他应该是不喜欢外人。可是她不已经带他离开篝火堆了吗?
或许,没猜错,也没猜对。
他总是难过的。醉酒使他如那夜半梦半醒时一样,藏不住情绪了。
为何难过?
……原因,难道他没有告诉过她。
难道他是第一日这样。
方别霜再次想起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的那天,掐紧了手心。
他知道告诉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