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漂亮蛇蛇后(92)
身体与神魂一起疼起来。
不久前喝下去的那口酒发作了。
衔烛在她膝前躺下,仰视星空下比月亮更温柔,比月亮更遥远的少女。她一直离他很远、很远。除了注视他的时刻。
现在他们离得很近。以后还有多少个这样近的时刻?也许从未来的某一瞬间起,再不会有了。
衔烛攥住她的袖子。蚕丝袖口随风撩拂着他的鼻尖。
“主人。”有些话,他想要她知道。可总是才唤出口,声音就莫名哽咽了。
他借袖子半挡她的视线。
方别霜只能隔袖看到他半只睫毛乱抖的眼睛。一颗颗流溢星光的泪从这半只眼睛里快速滚落湮灭了。
她想抽过手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他却攥得更紧,让她抽动不了分毫。
他的喉结压抑地滚动:“主人是最好的人。他们都欺负你,我也,欺负你。对不起。”
方别霜看他片刻,以为他只是在说那次吵架:“……那天我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少年摇头。
“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他声音里的哽咽更明显,“总是没有人站在你这边,我竟也没有。”
“所有人,都在问你要。我竟也问你要。”呼吸被眼泪所窒,他的话音便有了几分不可控制的抽噎,听着难过极了,“所有人,都欺负你。”
“没有。”方别霜心想他醉得太狠了,说的话没头没尾,没有道理,“很多人都对我挺好的,我活得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好。好很多很多。”
怎么总有人稀里糊涂地同情她。凡世千苦百难,值得可怜的人太多了,她在其中根本排不上。
衔烛握住她的手臂,拉她靠近。方别霜弯下腰,想听他要说什么,却再次被他抱住。
起初抱得很轻、很小心,后来越抱越紧。
他抚摸她的后颈与长发,想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她。她又僵住了。她越僵硬,他的心便越疼。
“我对你,好吗?”他的声音从发震的胸膛递进来。
方别霜趴在其上,心如挂在塔尖,每次震动都有坠顶危险。她照实说:“好。”
她当然分得清好赖。
“我总让你不开心,每一日、每一时,都在问你要。这是不好。”衔烛一句一句地说,“多数人,和我一样,想要你的爱,想要你的好,不管你会不会开心,都一厢情愿地给你。看你给不出来,便不高兴。这是不好。这是欺负。”
方别霜怔住了,她从没听说过这种歪道理。
“你一个人,平安活至今日,很辛苦,”衔烛松开她的肩背,声线变得轻而抖,“对不起。”
她抬起身:“你醉糊涂了……”
然而也想不到该怎么反驳。方别霜恍然意识到他今天总把她抱这么紧,原来不是希望她不要离开的意思,也不是要她安慰……是他想安慰她?
她凝视他的眼睛,和他伤损的脸、淡下去的唇色。
他安慰她?
她伸出指尖触上他的额头。
少年目光虚散地望来。她一碰上来,他的眼睫开始发颤、下颌轻轻挺起,身体本能地渴望她的触摸。但很快又被全部忍下。
湿湿凉凉的,有一层冷凝出的细汗。方别霜察觉出异样,晃晃他的手臂:“你不舒服吗?”
少年不言。
“哪里不舒服?”
他偏过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
太疼了。他预想到再这样疼下去自己又会意识不清地向她索要。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少年彻底闭上眼,眼下阴翳愈浓。
所有外溢的情绪都被这层阴翳一点点地藏起了。他哑声道:“睡一会儿就好了。”
底下篝火熄灭,人群各自散去。
空气变得寒冷。
那簇独属于少女的粉色火焰在某一刻停止了燃烧,形态如被冰冻般凝固在了最后的瞬间。
仍有暖意从它的焰心不断地烘散出来。
少年潮湿的睫毛停止了抖颤,紧拧的眉在一片汗湿中渐渐松开。
他抵靠她的膝头睡着了。
方别霜愣坐在原处。
她朝火焰伸手,唯一的光源便落进了她的手心。
风在天地间长而不绝地呜咽。
她心里涌出悲凉的预感。好像命运故意要在这一刻给予她格外敏锐的感触。
手中粉光虚化,她借这光,清晰地看到少年的脸上仍有不断往外渗的汗珠。
方别霜连通了与老虬龙的念识交流。
老家伙还是有说不完的废话,很吵。
方别霜任他吵着。
她擦擦少年的脸,摸到他的颈部也是一片湿凉。她顺着往下擦,拨开他的衣襟,长久地凝视着,不再擦了。
帕子红了一半,搁到一边,很快被离体自燃的神血燃烧殆尽。
方别霜面无波澜,镇定地剥去他的衣服,垂目看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原本的计划一定不会是要他们陷入此刻这般奇怪的境地。
他原本的计划改变了。
那他现在的计划是什么?
他想做什么?
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伤愈合。有什么办法。
老虬龙不吱声了。
方别霜在黑洞洞的寂静中再次感觉到了那种幽深难言的痛苦。
谁说她好,她都可以无动于衷。她确实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
怎么会是他说。
他为什么这么说?
把伤口隐去,难道为的不是欺瞒她,而是欺瞒他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