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为欢(189)+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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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天边刚刚泛起黄晕,都城大雾弥漫,百姓沉浸在睡意朦胧中。
侯府上下众人沉默,沉静哀痛,低阴缭绕的雾气黑笼一片,压得人难以喘息,随之鱼肚白划破长空,雾渐渐稀淡,阖府白绸高挂,和静堂外下人白衣着身,里头寂寂人影,不见侯府世子。
昨儿事来的急,刘嬷嬷前去请了长公主来坐阵,南嘉景便有思虑,亲家突逝,令女婿招架未及,索性没将消息昨夜通传,只通知了哥哥和嫂嫂,剩下的人若想吊唁,还是今日往后,好给女婿平复心情。
与昨夜,圣上和皇后亲自出宫赶来,擅休三日,来陪老伙计最后一程,和南嘉景一并坐在和静堂偏堂,彻夜未眠。
早风顺着窗柩缝隙吹落烛台,烛光摇曳,长燃不熄。
南嘉风弯身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低垂着的泪眼朦胧,明明昨早上朝后,还同他说说笑笑的人,一个合该健康长寿,与他共享天伦之乐的人,于昨夜死于非命,莫说陆世子受不住,他稳居那把龙椅多年,都遭不住。
南嘉景和张羡宜顺坐在同侧,一声不吭,这么多年过去,她们扳倒多少佞臣世家,有牺牲多少将士,夫子再到大将军。
最可怜的还是小陆,年纪轻轻失了爹娘庇护,事发突然,这让一个孩子短时间里面对现实。
南嘉景想,当年她的夫君檀修敬病逝,珩儿也是如此,将自己关在房中,过了好久,才在阿敬灵前待着,那会珩儿年纪尚幼,便承丧父之痛,珩儿同小陆也有所不同,小陆自幼缺失亲家母长伴,跟着父亲好容易得胜归来,还没到整年头,亲家公也去了。
她们当长辈的,该多担待些。
雾意殆尽,平山居显露初貌,早风过晨,似有一人身躺在摇椅上,纹丝不动,手搭在另一把摇椅柄上,轻轻晃着它‘吱呀吱呀’作响,定睛一看两把摇椅上都空无一人。
院中寂然,无一人值守,屋内白烛干涸,淡淡绸白就着窗格落在地上,照着顺着床榻外木阶不动如山坐着的男子身边。
男子双手扣在脚腕前,手中捏着那两枚绿玉佩,下巴磕在收回的双膝上,瞳孔滞着,视线茫然,朝前不知看向何处,脸上泪痕纵有干涸,却抵不过又被眼角涌出的泪花填满,那束在白玉冠中的发丝略微凌乱,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身边是他昨夜要来的一个火盆,里头烧过的灰烬是他昨夜烧掉的后两封信。
是父亲留给他的信。
一封信上写:见信如晤,思子无双。父亲有一事心藏许久,思绪万千,不知从何下口跟我的来圆儿说起,特书信一封,虽不知何时父亲才能让我的孩儿知晓真相,但为父相信,来圆儿定有收到时。
父有一子名来好,打出生便跟父征战,奈何来好生下虽健康,到底经不起奔波折腾,一病不起,军医束手无策,那会儿父正攻下北冥丽州城,将士占领城池之际,父着急赶回军营得见性命垂危的我儿,路上捡到了你。
你的父母,在圣上同我,接北冥及时救济时,有见过,是丽州郡守,南祈与北冥的丽州城之战,事急从权,你的父亲守城,原本我有意让你父亲归属,谁知将有忠无归期,我亲眼看着你父亲宁死不屈,死在城外,你的母亲生你刚足月,身子骨虚弱,许是怕人多眼杂,独自抱着你逃出生天,却死在城外几里,被放在草丛中的你嚎啕大哭。
我有见过你母亲伤口,一支簪子穿心自杀,力道不够,又拿了另一支簪子划破手腕,失血过多死去,这么些年,我一直想,当年我领顺安君趁其不易,攻其不备,才致使你母亲带着你四处逃走,在得知你父亲宁死守城后,她放不下你,更放不下你父亲。
随后我带着你回到军营,来好过世,我不曾见过来好最后一面,我想或许是上苍有罚,索性襁褓婴儿相似,都羸弱小小的,我吩咐军医还有驻守营帐的士兵不许外传,自此士兵皆知那夜来好起死回生,满军喜悦,我给改了小名来圆儿,是我与宁宁的期许,花好月圆下,白首不相离。
你父母恩爱有加,羡煞旁人,我亦不曾当你是来好,你一直是我的来圆儿,来圆儿要怪就怪我吧。
这第三封信,就一行字,“对不起,身为一个父亲却害得我的来圆儿家破人亡。”
陆简昭身子弯曲,双手紧紧抱着脚腕,双目闭阖,泪水浸失衣衫,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父亲的对立面,他的家人会死在父亲所领的顺安军麾下,那他这么多年把父亲当父亲,把顺安军当家算什么?替南祈开疆扩土又算什么?
算个笑话。
陆简昭哭着哭着忽而笑出声,手腕攥起,青筋易显,就连回到府上一路快跑来,推门而进的檀允珩都恍惚所以。
人从院中跑来时,陆简昭就听到了脚步声,是他最最喜欢的人从平邑赶回来见他。
这人是檀允珩啊。
他喜欢的人是檀允珩啊。
第099章 忧愁
平山居的门被檀允珩推开, 天东边初升的朝阳拥在她身后,簇落在屋里地面上,金丝万丈照窗落, 拂过一人。
这人坐在床榻前,面容苍白憔悴, 眼眶湿润,整个身子蛐卷着, 双手松松扣在前脚腕处, 一双似哭携笑的眼眸察觉她进院,就一直望着这扇门后, 直到被她推开,这人目光凝在她脸上, 泪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