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识君(255)
“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吗?”那股森然转瞬即逝,喻勉却没有放松自己的警惕,他不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是啊,朕终将百年, 太子也将迎来盛世。”延光帝咳了几声,这咳声不复从前剧烈, 听起来有些行将就木的灰败。
喻勉从戒备中分神,他看向延光帝,沉吟:“陛下龙体欠安也不乏思虑过重的缘故。”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延光帝目光缥缈的落在宫墙上空,唇角带着淡淡的自嘲:“世人评价朕多是如此,事实上,这形容恰到好处,朕学不会先帝的杀伐果决和理所应当。”
乾德帝幼年在宫中饱受凌辱,后在沙场上几经生死,苦难中磨砺出的帝王将皇权凌驾于一切之上,这造就了乾德帝性格中不可一世的一面。
在喻勉的记忆中,老皇帝总以和蔼可亲的一面示人,经年之后,喻勉才看清楚他谈笑风生的背后是如何的生杀予夺和狠辣无情,这一点饶是喻勉也不得不忌惮。
延光帝却不同,尽管乾德帝所做的缺德事他做了,可他日夜活在良心的谴责之下,所行非所愿,但为了皇权和社稷却又不得不为之,终日神思郁结,身体每况愈下,最终和从前判若两人,成为皇权的傀儡。
“陛下,臣识得一神医…”喻勉开口,只是他还未说完,就被延光帝抬手打断了:“乌雪蒿之毒,神人无医,不劳丞相费心。”
喻勉眉心一跳:“乌雪蒿?陛下服用了季秉容送来的毒药?”他从没想过,延光帝这副油尽灯枯的身体不仅是因为神思郁结,还因为他真的中了乌雪蒿的毒。
“若不以身入局,如何取得贼子信任?”延光帝不以为意道。
喻勉沉声道:“敢问陛下,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丞相放心,这件事情朕比你上心。”延光帝语气淡淡,他打量着喻勉的神色,轻笑出声:“丞相是担心朕突然一命呼呼后太子登基,你那好情人将你拉下高位?”
喻勉意味深长地看了延光帝一眼:“陛下想的真周到。”
“呵。”延光帝的目光陡然清明起来,他道:“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除非…”
喻勉蓦地抬眸,与延光帝对视。
两道凌厉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延光帝缓缓启唇:“除非爱卿手中也有一位继承人,能与之抗衡。”
喻勉呼吸微顿:“……”
延光帝声音温和地对着空气道:“阿宥,出来。”
那股被野兽盯上的森然再次出现,喻勉飞身而起,躲过了一道疾速驰来的黑影,略过耳畔的低吼声像是…狼?
喻勉直接挥袖出手,霸道凌厉的掌风直接拍向那道黑影,“丞相不可下死手。”延光帝道。
喻勉微微侧脸,看清了那道黑不溜秋的影子,约莫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孩子?谁家孩子养成这副模样?
四肢着地,眼神凶狠,还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声。
思索间,喻勉已经将人按到了树上,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手中的野孩子。
这孩子剧烈挣扎着,没有一点人样。
不远处的内臣成群结队地小跑而来:“王爷!王爷!哎呦,丞相大人手下留情啊!”
喻勉耳力一贯极好,这一刻却不得不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王爷?叫谁?肯定不是他,那就是…
喻勉盯着在自己手中挣扎的野小孩,王爷。
哪点像王?哪点像爷?
趁着喻勉分神,少年眼中闪过如狼一般的狡黠光芒,然后嗷呜一声,埋头狠狠咬向喻勉的手腕。
喻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少年,只听嘎吱一声,少年惨嚎出声,他咬在喻勉的护腕上,硌疼了牙。
看到此情此景,延光帝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听他宠溺地开口:“阿宥,你如何能打得过丞相呢?”
内官们纷纷赶来,行礼道:“参见陛下,参见丞相,参见广陵王!”
喻勉松开那所谓的广陵王,沉默地看向延光帝,延光帝冲阿宥招招手:“阿宥过来,到阿爹这里来。”
喻勉更沉默了:“……”
野性难驯的少年仿佛被捋顺了毛,他撒欢般地用四肢奔向延光帝,然后乖巧地坐卧在延光帝身边。
喻勉:“……”
除了是个人,没一点像人,喻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延光帝摸了摸他的脑袋,和蔼地问:“给你准备的新衣为何不穿?”
阿宥歪了下头,脏兮兮的脸上只剩下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睛眨了眨,表示听不懂。
内官急忙解释:“回陛下的话,我们正要替王爷沐浴,王爷就跑没了影。”
“下去吧。”延光帝对内官道。
延光帝这才看向喻勉,对他道:“阿宥的母亲当年被人陷害,于阿宥快出生之际躲到山林之中生下阿宥,阿宥是被山中野兽养大的,朕不久前才将他寻回。”
喻勉直言道:“陛下如何确认…小王爷是皇家血脉?”
延光帝不疾不徐道:“丞相不觉得阿宥与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吗?”
喻勉瞥了眼阿宥那张黑不溜秋的脸,又回忆起太子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回答:“确实。”
毫不相干。
事已至此,都不重要了,得看皇帝想做什么。
“丞相觉得,阿宥的武功如何?”延光帝冷不丁地问。
喻勉中肯道:“加以雕琢,可成为旷世奇才。”
这是实话。
“既然如此,朕就将阿宥交给丞相教导如何?”延光帝微笑道:“若是能将阿宥教导成才,功劳算作是丞相的。”
喻勉心想不如何,将一个算不得人的东西教导成为能与太子抗衡的人?